父親走在前麵,帶著我一言不發地朝著村子裏走。沿著剛才的小河一直往西,在一片叢林密布的深處,隱約可見的村莊,就是死人溝了。
我是從這出來的。
當然這地方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依山傍水很好聽的名字,隻是村裏人整日和死人打交道,就把原來那個名字忘記了。偶爾外出也是做死人的生意,別人一問起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總會下意識地報出死人溝的名字。
然後,這地方就變成了死人溝。
但是這裏的村人,又非常和善,雖然隻是鄰居,但關係猶如親人。
從剛剛進村到現在,一路上會遇到很多熟悉的麵孔,他們紛紛和我打招呼,會拍著父親的肩膀半開玩笑,說小溪總算回來了,是不是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呢。
玩笑歸玩笑,可是父親的臉,一下子變得陰沉得厲害。
我並不覺得那些人有說錯,就算有,難道就不能當做是個玩笑嗎?我在心裏琢磨的時候,父親突然將身子半轉過來,一雙眼睛落在我身上。然後他對我說,“念溪,我不許你留在死人溝不走了。”
嗯?
我瞪大了眼睛,不大明白父親這是什麼意思……他希望我出去,並且同時對這個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表現出了一種無奈的厭惡。
他也想離開這裏,隻是走不了。
我遲疑了下,雖說不大確定,但還是輕輕地向著父親點了點頭。我回死人溝,隻是來處理一件事情,等到事情處理完了,大概也是要走的。父親將手落在我的肩頭上,另外一隻手摸索著,在身上尋了隻香煙出來。
他應該不會抽煙吧?
我對此深表奇怪……心中還隱約覺得這不合適,但總算沒有當著父親的麵說出來。進了村,天上就被一團厚重、灰蒙蒙的烏雲籠罩,烏雲懸掛在空中,把太陽什麼的,都給擋住了。
不過我和父親,對此都非常習慣了。
因為,死人溝是沒有太陽的。要麼下雨,要麼就是烏雲籠罩,這是個被陽光遺棄的角落。
再拐個角,就可以看到家門了。
我想起自己每次外出歸來時,總會看到爺爺站在門口等著我回來,夏天的時候會搖著把蒲扇,冬天的時候會抱個暖壺,總歸等不到我,他就不會回去……
可父親卻在這時候把腳步停了下來,然後他很嚴肅地看著我說。
“把你脖子上的石蓮子,取了。”
我身子猛然一顫,直到現在才想起還有這回事情來。父親和爺爺,常年和鬼神打交道,我脖子上戴著的石蓮子又是那麼特別,他們隻怕一眼,就看出那裏麵藏著靈魂,所以讓我把它摘下來。
其實不用父親提醒,我也知道等會倘若被爺爺看到了石蓮子,事情會變得非常麻煩。說不定我們還得為了這個大吵一架……但是之前炎炙千叮萬囑告訴我說,千萬不要把石蓮子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來。
所以,我又遲疑了。
更關鍵的是,這一路上我早就把住在石蓮子裏的它,當成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而它隻要一從我的脖子上取下來,說不定就會灰飛煙滅,於我肯定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