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榮禧堂內,彌漫著不同尋常的氣息;很安靜也很是壓抑。
姚佳氏本想應聲,與她打個招呼,可瞧著孟氏那略嫌難看的麵色以及抿著唇的洛永煦,她臉上訕訕的,轉頭朝洛永康望了望,臉上瞬間染上一抹苦澀,也隻能作罷。
“嗯,坐吧。”
靜悄悄的屋子裏,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良久,孟氏才抬起頭,淡淡道。
榮禧堂的堂屋內,上方主位上孟氏與洛永煦並排而坐,右下首依次是洛永康,姚佳氏,洛秀月姐妹;往下便是大房的兩位貴妾唐姨娘和夏姨娘。右下首是哥哥、大哥,順延下來第三個是她的位置,她的左下手緊挨著謝煙雨;在下麵是府中的庶妹們。
“謝祖母。”洛傾雪不卑不亢,無喜無悲地應聲,旋身輕坐,雪白的裙袂翩躚在空中漾起淡淡的弧度,宛若那最美的天山雪蓮般,高潔清貴,不然一絲塵埃。
正堂中間的空地上,小孟氏以及昨夜裏見過的紅薔並另一名不怎麼熟悉的婢女跪在地上;許是到底心疼自己的侄女,小孟氏的膝蓋下有個並不算太薄的蒲團。
在座眾人,皆各有所思;唯有洛秀憐臉色難看,眼神陰沉,死死地瞪著洛傾雪的模樣,像是恨不能吃其肉,喝其血。
“喜樂,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洛傾雪低首垂眸,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諷之色,將罪名推給下人這種做法在大族後宅並不少見;一來為了維護家族聲名,挽回顏麵;二來這些下人的手底也的確不怎麼幹淨;三來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小孟氏乃孟氏血脈相連嫡親嫡親的親侄女,同樣是嫁入鎮北侯府卻一個是拿著鑰匙的當家主母,一個卻隻能勉強算是良妾;若是外人知曉小孟氏做出那樣的事情,損的可不僅僅是鎮北侯府的顏麵,更是孟氏一族的顏麵;出過這樣的女兒,日後誰還敢與孟族之女談婚論嫁。
跪在紅薔旁邊的婢女身子頓時顫了下,抬頭微轉飛快地看了小孟氏一眼,而後咬咬牙,頭磕在地上,“奴婢無話可說。”
“那你的意思是承認了?”孟氏尾音上揚。
“……”喜樂沉默,眾人卻能隱隱聽見那淡淡的哭泣聲,她的身子還微微顫抖著。
洛傾雪抿著唇,良久深吸口氣,張口,聲音清脆帶著淡淡的冷然,“你是怎麼從素瑤居下院拿走烏骨雞的?”
孟氏瞧了洛傾雪一眼,在長輩問話時插嘴本是沒有教養的行為,可偏生此刻她又不能說什麼,畢竟素瑤居戒備森嚴,能在整個素瑤居三十餘名下人皆在的情況下,拿走兩隻會動、會跑還會叫的烏骨雞,絕非易事。
“沒聽見大小姐問你話嗎?”洛永煦惱了。
喜樂伏在地上的身子明顯顫抖得越發厲害,卻倔強著不肯言語。
“哼,不識好歹的東西。”洛永煦黑沉著臉,“來人呐,給我上拶刑,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的手指硬還是嘴比較硬。”
“……”喜樂身子頓時顫抖著;錢嬤嬤麵色蒼白卻死死地咬著牙,田嬤嬤歎口氣,隻能轉頭示意讓人去取夾棍。
拶刑,拶的是手指,正所謂十指連心。
洛傾雪心中帶著三分嘲諷,這出戲又是早就已經排練好演給她看的嗎?素瑤居內,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丟了東西,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偏生又鬧得闔府上下人盡皆知;而小孟氏又是她嫡親的侄女,所以這才讓這位在鎮北侯府呼風喚雨慣了的孟氏下不來台,若是前世的她,指不定說兩句也就過去了;隻可惜,她早已經不是以往那個容易心軟的小女娃了。
“娘,這正所謂棍棒之下多冤屈,您看這……”
眼睜睜地瞧著婢女取來夾棍,喜樂身子顫抖著,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那克製又壓抑的模樣,偶爾望向小孟氏時那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眾人誰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孟氏轉頭看向說話的洛永康,本就心情不好此刻越發的不悅,“你這是在指責為娘?”
“孩兒不敢。”洛永康頓時偃旗息鼓。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說不說?”洛永煦身子往前微微傾了傾,看著喜樂那害怕的模樣,兩名婢女立在她左右,雙手已經被安置到了夾棍的中間,隻待兩人用力,便能用刑。
喜樂嚅了嚅唇,眼底眸中不知名的情緒不斷地翻湧著,良久牙齒咬破嘴唇,舌尖腥甜的味道喚醒了她,死死地搖頭,臉上神色視死如歸,眼底卻盡是絕望。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用刑!”洛永煦輕喝一聲。
兩名拉著夾棍細繩的婢女頓時朝兩個不同的方向用力,眾人隻聽見“嘎吱嘎吱”的木棍膠合的聲響,還有那聲聲撕心裂肺般的痛呼;豆大的汗珠自喜樂那蒼白的臉上不斷地流下來。
“你說不說?”
“奴—婢—無話、可說!”喜樂很是艱難地一字一句。
“哼,本候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給我用力!”
不知為什麼,洛傾雪總覺得洛永煦的情緒很是不對,難道其中還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瞧著那隱忍得很是困難的喜樂,她深眸中閃過一絲不忍,不過很快便被淹沒在那漆黑的波濤中;正所謂,各為其主,她們立場不同,有些事情便早已經是注定了的。
“啊——啊——”聲聲痛呼,撕心裂肺,讓在場眾人聽了都不覺不忍。
“永煦,罷了吧。”孟氏深吸口氣,懸在嗓子眼上的心終於落了下來,“瞧著嫻娘倒是真的不知情的,這丫鬟雖是自作主張,但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饒她一名直接打發出府吧。”
洛永煦轉頭瞧著孟氏,又看了看跪在底下的小孟氏,敏銳地察覺到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欣喜,以及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心底越發的黯然,“傾雪,你說呢?”
“素瑤居內,雖談不上戒備森嚴,卻也守衛重重;烏骨雞向來又是放養,能避開這麼多人的耳目,將兩隻烏骨雞捕捉並取走,她……也算是個人才。”洛傾雪語氣淡淡,無喜無悲,像是在陳述一件於己無關的事情般,“若是往後,府中任何的下人都能如此進出素瑤居宛若無人之境,女兒惶恐。”
姚佳氏看向洛傾雪,眼中也帶著些許的讚同;將心比心若是自己女兒的院子被人想進就進,那還得了。可現在這樣的場合,有些話卻不是她想說就能說的,更何況上有孟氏,下有洛永煦、洛永康,根本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那傾雪以為應當如何?”洛永煦心中很是煩躁。
昨夜,回房之後他翻來覆去,徹夜難眠。七月七日長生殿,為什麼偏偏這句話要從洛傾雪的口中說出來,為什麼?他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馮望月是怎麼知曉的。
洛傾雪低著頭,神色染著蒼涼,帶著哀傷,嘴角微微揚起分明帶著笑意,讓眾人瞧了都再挪不開眼的絕美;隻是那笑,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想哭,原本嫣紅的雙唇此刻血色盡褪,開開合合,轉頭看向喜樂,“我隻問一句,到底是誰,幫你的?”
‘嗡——’
眾人隻覺得腦子裏突然有什麼東西炸開,又好似有什麼東西突然清明了般。
喜樂身子頓時狠狠地顫了顫,“奴,奴婢不懂大小姐在說什麼。”
“傾雪,你……”孟氏與洛永煦也帶著不讚同地看著她。
“烏骨雞最是畏人,往日裏連喂養它們的銀葉瞧了都會遠遠的避開,更何況喜樂;她想如此輕易、不動聲色地從素瑤居帶走兩隻烏骨雞,絕無可能;父親當真以為,素瑤居的那些下人全都是擺設嗎?”
從沒有這麼一刻,洛傾雪覺得馮望月看人是這麼的精準;當然是在不涉及到馮素煙的時候。
前世,隨著父親被迫交權後惶惶不可終日,終是鬱鬱寡歡,憂鬱成疾;大哥、哥哥相繼戰死,堂哥們亦是前赴後繼地去拜見祖宗們;曾經盛極一時的鎮北侯府終於沒落了。府中,簽了死契的下人們,逃的逃,走的走。
唯有她素瑤居的下人,就算是死也都死在了鎮北侯府;隻除了……
“所以告訴我,幫你的人到底是誰?”洛傾雪轉頭看向喜樂,“烏骨雞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素瑤居絕不容許有這樣吃裏扒外的人存在!”
聲音陡然拔高,擲地有聲。
喜樂麵色頓時變得更加蒼白,她嚅了嚅唇,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嗬嗬,父親,既然整件事情受害者是女兒,不如將這喜樂交給女兒處置如何?”見她這副模樣,洛傾雪突然開口,橫來一句;腦子裏猛然閃過一些什麼,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對著喜樂用唇語說了幾句什麼。
隻見喜樂頓時麵色‘唰’地變白,身子更是不住地顫抖著,深吸口氣,因為受刑聲音很是虛弱無力,“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我說,我說!”
“嗯哼。”洛傾雪歪著腦袋。
“是,是……”喜樂吞了口唾沫,低著頭,兩行清淚自眼角滑過,“是,錢嬤嬤。”
“嘩——”
在場眾人一片嘩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著立在孟氏身後那麵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錢嬤嬤,眼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驚訝、詫異、不敢置信……
“老夫人,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隻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錢嬤嬤雙膝跪倒在孟氏的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奴服侍您這麼多年,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又怎麼會做出那等混賬的事情來;老奴在鎮北侯府呆了大半輩子,無兒無女,也犯不著為了兩隻烏骨雞與大小姐過不去,求老爺、老夫人明察。”
“……”孟氏隻覺得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當真是錢嬤嬤?”
“老夫人明察,奴婢不敢說謊。”感受到洛傾雪那兩道灼熱的眼光,喜樂隻覺得如芒在背,便是在那之前的拶刑也未讓她覺得有這般的難受和掙紮過,“老爺明察,老夫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