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時俯身下去,恭謹地行禮問安道,“白青見過老爺,老爺萬安。”
“嗯,你怎麼來了?”
洛永煦臉色難看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漫不經心地側身坐到軟榻上,端起早已經涼透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感受到那苦澀的味道,微微蹙眉;不過片刻又恢複如常,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語氣似乎還帶著些許的不滿。
白青低著頭,心中兀自思索著;片刻後抬起頭,“有些事情要向老爺稟告,所以……不請自來,還請老爺恕罪。”
“哦?”洛永煦可不覺得他能有什麼要緊事,語氣也漫不經心的;拉長了尾音,斜眼瞧著他。
“是。”白青低著頭。
“是為了本候在榮禧堂暈厥之事?”洛永煦到底也不笨,腦子飛快地一轉,然後語氣不鹹不淡的。
白青點點頭,“白青發現老爺身體最近虧空得有些厲害,所以……”
“砰!”
聞言,洛永煦眼底這才恍然回過神來,瞧著白青眼底更是慍怒,合著他之所以莫名其妙的被母親一通訓誡,原來是因為他啊,他就說嘛,一個狗奴才能學什麼醫術,簡直就是庸醫;他怒氣匆匆的,“你大膽!”
“嗬嗬,白青膽子很小,隻是白青以為老爺至少應該聽我把話說完。”白青深吸口氣,斂盡眼底的波瀾就那麼怔怔地看著洛永煦,“老爺應當明白,有些事情並非隻有男女之事能做到,用藥……一樣可以。”
洛永煦麵色陡然沉了下來,雙眼微微眯著,“你的意思是有人對本侯爺下藥了?”
“……”白青心中不屑,可想著自己的目的,又隻能點點頭,“是。”
“什麼藥?”洛永煦上身前傾,壓低了嗓音卻帶著幾分震懾的味道。
“決、子。”白青一字一句,“或許白青這樣說老爺您不明白,但決子,決子,顧名思義,乃是最好的絕育之藥。”
‘轟——’
洛永煦的腦子頓時愣怔了下,瞧著白青,“大膽刁奴,竟然膽敢妖言惑眾;來人呐……”
“奴才在。”始終侯在門外的平喜聲音顫抖著。
“老爺信或者不信,都是您的事情;奴才的本份已經做到了。”白青低著頭行禮,不卑不亢;“太醫院太醫眾多,若是老爺不信大可傳太醫來瞧;決子雖然難得卻並非什麼稀罕之物,他們應當很是熟悉才是。”
皇宮那陰私醃臢攢聚的地方,決子這種東西早已經是屢見不鮮;那些太醫應該比誰都更明白;隻是決子決子,目前除了那個人……隻怕無人可解;隻可惜,那個人已經數十年沒有人知曉他的行蹤了。
洛永煦揚起的手頓時僵在空中,想到自己進來身子是有些容易困乏,明明以前也是如此,可最近總是格外的容易累,難道真的是……
“哼,別以為你這樣說,本侯爺就會放過你。”
白青低著頭,嘴角微微勾著,“待老爺可以召太醫確診之後,再訂白青的罪名不遲;不耽誤老爺的時間了,白青告退。”
“慢著。”洛永煦麵色沉了沉,陡然想到馮素煙那開心的笑臉,溫柔笑意又苦苦的祈求能將孩子生下來的場景,他卻是遲疑了;薄唇微微嚅了嚅,卻良久沒有說出話來,終究她還是舍不得。
問……不問……
那個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若是問,那豈不是代表著他對素煙貞操的懷疑,她是那麼溫柔善良的一個姑娘,他怎麼可以?可若是不問,心裏卻覺得很不甘心。
白青頓住腳步轉過身,瞧著洛永煦又飛快地低下頭,“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洛永煦臉上劃過一抹遲疑,可終究心中的好奇占了上風,他抿了抿唇,“可能看出我……被下決子的時間?”
嗬嗬……
白青低下頭,嘴角微微勾著帶著濃濃的嘲諷之色,不過麵上卻仍舊一如既往,不喜不怒,無喜無悲,語氣宛若古井微瀾,“依著老爺的脈象,若是白青沒有看錯,應當有三年之久了。”
“什麼?”洛永煦頓時虎目大瞪,眼底帶著濃濃的不可思議,轉頭看著白青,“此話當真?”
“白青隻是將自己根據脈象看出來的事實告訴老爺,至於您信或者不信,那就是您自己的事情了。”白青低著頭,麵色帶著濃濃的恭謹。
這樣絲毫不客氣的話,讓洛永煦想發火卻怎麼都發不出來,隻能悻悻地擺擺手,“行了,退下吧。”
“是。”白青低著頭,恭謹地退出房間。
唯留下洛永煦一人,垂頭喪氣地坐在軟榻上,整個人無力地倚著憑幾,眼中盡是不敢置信……還有濃濃的震驚和……不解;可在震驚和不解之後,眸底染著微微暗色又不由得浮起些許的期望;那白青也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駐府大夫,興許是誤診也未可知;更何況……娘她向來不喜歡自己與素煙有什麼感情瓜葛,難道是他們合起來偏他的?
這般想著,洛永煦心底不由得更加的期待,似是為了說服自己,他還狠狠地點了點頭,“平喜。”
“奴才在。”立在門邊,聞言平喜頓時身子顫了顫。
“立刻拿我的請帖去請太醫院的林太醫。”洛永煦張唇就來,平喜立刻躬身,“是。”
“慢著!”
就在平喜剛俯著身子準備退出房門的時候,洛永煦頓時又猶豫了,“你先退下吧,先不用請了。”
“……”平喜頓時愣怔當場,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是,奴才告退。”
一個人坐在房間的軟榻上,洛永煦的身子有些僵硬,心裏卻是亂七八糟的;在心底某處,兩個小人不斷地叫囂著;馮素煙到底有沒有騙他,是,不是,兩個答案之間徘徊不定;各執一詞;似都有理卻又似無理;直到大房那邊來人相請,他這才暫時將這件事情拋諸腦後。
……
素瑤居中。
洛傾雪身著透淺蘭色的抹胸長裙,已是初夏,過了辰時,便有些炎熱了。
“小姐,剛大夫人遣人來說澤少爺和書少爺回府了;請您過去一趟呢。”錦笙很是盡責地提醒著。
洛家大房兩位嫡出的少爺,洛傾澤與洛傾書;在十二歲那邊被送到位於江夏郡卻在整個流雲國都赫赫有名的六安學院求學;一年裏也回不來兩次;但每次回來都會帶不少當地或沿途的特產,或是他們偶爾遇上的一些奇珍;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洛傾雪的份,隻是以往那些東西,她自己用的時間很少,大都是剛拿回來就被聞訊趕來的馮素煙、宋芊芊挑挑揀揀;偏偏馮望月還偏著她們,至於她們挑剩下的,以她的身份和眼力便更是瞧不上的;漸漸的,對兩位堂哥回府的事情,她便也不是那麼熱衷了;倒是以往她與宋芊芊、馮素煙關係親密時,兩人對他們的關心還多一些。
不過這些都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前世,她記得兩位堂哥最後也都是流雲國朝堂上有名的謀臣,隻可惜忠言直諫到底逆耳;當時的她不明白,可現在想來,最後他們之所以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也跟當時宋芊芊的枕頭風有關吧。
雲景疏,嗬嗬……
想著,她心頭不由得再次泛上一抹苦澀,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妹妹與自己最信任的表哥,到底是什麼時候,怎麼搞到一起的;甚至最後那樣的真相,當真讓她……無法接受。
“姐姐,你以為皇上不知道嗎?哈哈,若是皇上沒有同意,你以為妹妹敢這般對你,別做夢了;皇上已經半月未來敲過你了吧,瞧瞧你這張臉,哈,風華絕代又如何,豔絕天下又如何,就算你領兵出征,力退龍月又如何,皇上,終究還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瞧瞧,這可是龍月送來的求和禮呢,嘖嘖,皇上都賜給妹妹了,姐姐,你開心嗎?”
她該開心嗎?
閉上眼,宋芊芊那咄咄逼人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好似夢魘一般,怎麼都忘不了;想到現在的宋芊芊,隻怕任是誰都想不到她後來會那樣的雍容華貴,會成為即位之後新帝寵冠六宮的德妃娘娘吧。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小姐?”
瞧著洛傾雪那愣怔著,雙眼緊閉,嘴角微揚卻是帶著說不出的苦澀;眉宇微微顰蹙著,鼻翼不斷地上下扇呼,那苦澀得似要哭泣的模樣,讓錦笙不由得眉頭緊鎖,心頭盡是濃濃的擔憂;她急促地輕喚兩聲,伸出的手,卻在看到洛傾雪睜開眼的刹那,愣在當場。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仍舊清澈見底,好似不知世事的孩童;可那樣清冷的眼神,帶著淩厲,煞氣,殺伐果斷,好似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死神。就那麼輕飄飄的一眼,錦笙卻隻覺得好似度過了千萬年,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薄薄的汗珠已經濕了背心。
“小……小姐,您沒事吧?”錦笙吞了吞口水,竟是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
“沒事。”洛傾雪薄唇輕輕開合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同樣的清脆,卻是帶著往日裏從未有過的冷絕孤傲;她轉頭從美人靠往下,望著那波瀾不驚的湖麵,半眯的雙眼中一抹殺意一閃而過。
小姐,分明還是那個小姐;可她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卻讓錦笙不由得從心底浮起一抹懼意。
洛傾雪轉頭,“行了,帶著錦書,走吧。”
“啊?”一瞬間錦笙竟然沒有回過神來。
“不是說澤哥哥和書哥哥回來了嗎?”洛傾雪轉頭望著她,麵色總算是稍微恢複了些;錦笙點點頭,“是,小姐,奴婢這就去喚錦書。”
話音落地,整個人趕緊小跑著朝著閣樓底下跑去,邊跑還邊用手不斷拍扶著自己的小心肝;她當真是被自家小姐嚇住了,什麼時候小姐竟然有這麼一麵了。實在是太恐怖了;還好,還好……
瞧著那丫頭匆匆離開的背影,她當真有這麼的可怕嗎?洛傾雪略微帶著些許無奈搖搖頭,或許吧,前世那樣濃濃的恨意,每次想起,那種連她都覺得心塞、恨不能將那對奸夫淫婦扒皮抽筋、喝血吃肉的心情;她們能感受到其中些許也是自然的;隻是這也說明,她的修行還是沒到家啊。
宋芊芊……馮素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