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分幾層
智
作者：孫君飛
美術課上，老師讓我們畫積雪。
這個很容易，每年冬天，我都能看到積雪。那是一片片雪花在地上累積出來的，厚厚的一層，仿佛給大地蓋上了棉被。雪花明明是被凍成小花瓣的水，但累成積雪後，便有些溫暖蘊在其中。
我很快畫出了自己心中的積雪圖，當然是厚厚的一層積雪。
老師誇獎了我，我對自己的習作也很滿意。但老師接下來的詢問卻讓我感到迷惑：“你很好地畫出了一層積雪，可是那麼多雪花落下來，真的隻有一層嗎？”
積雪還會有許多層嗎？我怎麼看不出來呢？那種渾然一體的潔白，誰能將它分出層次？除非那是“夢幻積雪”，先累積一層顏色，再累積一層另外的顏色。
“聽說過這樣一首詩嗎？”老師看著我的眼睛，微笑著背起來，“上層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亮照著它∕下層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壓著它∕中間的雪很孤單吧∕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
能畫畫的人，還能寫詩？這讓我感到很奇妙，更奇妙的是這首詩真的將積雪分了層次：“很冷的”、“很重的”和“很孤單的”，瞬間讓我感受到了一種極美的善良和慈悲。
老師說詩的作者是日本的一個童謠詩人，叫金子美玲，然後還告訴我詩和畫的關係，以及用怎樣的眼睛、怎樣的情懷才能夠畫出打動人心的好畫……
我被這首“為積雪分層”的詩深深感染了，不由得想用手捂捂“很冷的積雪”，想到下次踩積雪時要放輕腳步，還要多多陪伴“很孤單的積雪”，靜靜傾聽它的心事。我甚至會為積雪畫出心的溫暖、歌聲的輕盈和有些積雪看不到的天和地，讓上層的積雪講給中層的聽，中層的再講給下層的聽。
以後老師再讓我畫積雪，我肯定不會隻畫出“一層棉被”。再薄的積雪，我也能從中看出豐富的生命故事。
“為積雪分層”這一課讓我終生難忘，越品越有味，甚至有助於我對身邊人和事的理解。
有一次，一個朋友突然顯得很脆弱，又是抱屈，又是自責，怨天尤人，呼啦啦倒出了一大堆話。
看到他湧出的眼淚、哀傷的眼神和顫抖的手指，我突然感到他既熟悉又陌生，有一刻甚至想躲開他，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旁邊另一個朋友卻直白地對他說：“你真不是個男人，我瞧不起你！”
我之所以能夠忍住，將這個朋友的話聽完，正是因為我想起了“為積雪分層”那一課。我想，他肯定不會隻有脆弱的這一層，他還會有堅強的一層、執著的一層、樂觀的一層……一個層層疊疊的生命怎麼會被凍成這樣一層單薄呢？人性是豐富的，如果顧此失彼，一葉障目不見森林，不就會造成對他人的誤解，甚至留下遺憾嗎？
想到這裏，我忽然明白，麵前的朋友也是我啊！他的脆弱也是我的脆弱，我不但看出了這一層，而且看出了其他的層次，這也是在理解和善待自己啊！當他傾訴完，我對他已有了新的認識，終於能夠將心比心地勸慰他，鼓勵他。
果然，朋友說完就笑了，說：“我隻是說說，生活該怎樣還要怎樣，謝謝你！”
連積雪都能分出三層來，比積雪更豐富和複雜的生命怎可草率地對待與處理呢？
摘自《博愛》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