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小小佳說

作者:段錫民

天剛蒙蒙亮,鞭炮聲就“劈裏啪啦”地響起來了。東窪子村有個打老輩子傳下來的說法:正月初一誰家鞭炮響得早,誰家日子最紅火。

薛長禮邊隔著玻璃窗看兒子放鞭炮,邊撥小孫女的羊角辮:起來,一會有人來拜年了。孫女昨晚睡得晚,閉著眼哼哼唧唧地說:煩人,再睡會。老伴忙在一旁心疼地說,讓她睡吧,去年初一鬧騰半天,不就才來仨人嗎? 一句話說得老薛泄了氣。

這村是混姓雜居,百十多戶人家,倒有三十多個姓氏。所以正月拜年就有了講究,除了本家長輩必拜外,還會拜鄰舍鄉親,比自家輩分大的可以拜,同輩年紀大的也可以拜。不過拜誰不拜誰全憑交情,初一誰家拜年人多,就說明這家在村裏吃得開,人緣好。

姓薛的在村裏隻有兩戶,可早些年來長禮家拜年的人最多,原因是他媽會治脫臼和簡單的紅傷。鄉下孩子淘氣,免不了崴腳、胳膊錯環,常有孩子被爹媽牽著來診治,大人也常有扭傷了來瞧的時候。老媽脾氣好,痛得喊爹叫娘的孩子見了她就會乖乖地閉嘴。薛家有棵老棗樹,秋天收的棗老媽都會仔細藏起來,每逢來治傷的孩子哭鬧時,就會抓出一把,孩子接過紅彤彤的大棗,掛滿淚珠的小臉就會笑成一朵花,老媽趁孩子注意力在大棗上,“嘎嘣”一聲就把錯位的胳膊腿“端”好了。

長禮未成年的時候,看老媽給孩子抓棗而沒自己的份就忿忿不平,恨不得踹上那孩子兩腳,有時竟盼自己也崴一回腳。不過,他也享受到了父母好人緣帶來的好處,走在街上叔叔大伯們都會高看他一眼。自他記事起,大年初一家裏都是風光無限的,全村甚至很多鄰村的人都來拜年,像趕集一樣熱鬧。從早晨拜到小晌午還不完,把唯一的本家大哥擠到最後。往往快到了中午,殘疾了腿的本家大哥排上號進門磕頭。

十多年前,父母去世了,帶走了治傷的手藝也帶走了好人緣。初一來他家拜年的人就稀少了,去年除了本家大哥打發侄子來應個景外,隻有村東頭的秉仁小兩口來拜年。說實在的,年輕時拜年人多少他並不在意,可年紀大了,見到初一冷清的場景心裏發苦。不過,這怨不得別人,他薛長禮是土裏刨食的莊稼人,一輩子沒能耐,人家憑啥來拜年?好在兒子還爭氣,一路順風地考上大學、到學校教書、娶妻並生了乖巧的孫女。自除夕夜開始孫女就用稚嫩的嗓音念叨初學的拜年話,逗全家人笑,他內心的苦味也隨著笑聲一點點飄散了。

這幾年,村裏拜年人最多的是村西頭的任山家,任家開了個卷簾機廠,扣大棚的人多,卷簾機廠效益好,很多村裏人在廠裏打工,去他家拜年的人自然多了。不過今年他家恐怕也會遭冷落了,因為去年秉仁他媽得了急病,跟他借錢,他卻借口進原材料錢不湊手,沒給,後來村人湊錢才挽回了秉仁媽的一條命。自此村人冷落了任山。

雖然老薛沒奢望太多的人來拜年,可他還是哄起了孫女,老伴跟兒媳早已煮好了餃子,一家人匆匆吃過飯。可還沒等撤去飯桌,就聽門外有人高聲喊:過年好過年好!有拜年的人來了。接著一撥接著一撥,拜年的人絡繹不絕。老薛熱情地跟鄉鄰們寒暄著,心裏甜絲絲的,滿是皺紋的臉上也掛滿了笑意。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拜年的人並不是衝他來的,是看兒子的麵子,兒子從牛角溝鄉調回本鎮中學做校長了,如今莊稼人也重視教育了,孩子金貴著呢!

嗐,這人啊……老薛心裏充滿感慨:兒子呢,咋連媳婦都不見了?老伴瞪了他一眼:他們去別人家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