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橋今得晉公廬,花竹煙雲興有餘。

師亮白頭興已足,四登兩府九尚書。

這首詩是張齊賢晚年致仕(退休)後,贈故人時戲作的。這首詩寥寥數語,巧妙地總結了詩人一生的曆程和晚年的心境。從字麵上看,很顯然,晚年的張齊賢應該是很高興的,很知足的。

但是,詩中的“興有餘”、“興已足”這六個字似乎是有意重複,略顯“興”字有些多餘。這是為什麼呢?個人認為,這樣的重複恰是詩人故意為之,也無意間透露了詩人豪放個性的背後,隱藏著對於仕途多變的一絲無奈,一聲哀歎。

張齊賢的青年時代,正好是最為混亂的五代十國時期。那個時候,王綱不震,大道淪喪,武將當權,政權頻繁更替。在中原地區,以洛陽、開封為中心,依次上演了梁、唐、晉、漢、周等五個朝代的混亂更替。除此,還有北方契丹人常年對中原的侵擾和殺戮。與此同時,在南方和河東地區,還先後存在著十個割據政權。

亂世之中,上至王侯將相,下至黎明百姓,特別是賤口、曲部(奴隸的意思),無一例外地命如草芥。據說,那個滅了大唐王朝的朱溫當皇帝時,官員上朝之前,必與家人依依道別,如果當天能夠安全回家,家人們必然要相擁而笑,大肆慶賀一番。放爆竹就免了,動靜太大容易惹事。又有一次,朱溫外出郊遊,見一群人在大柳樹下乘涼,朱溫的玻璃心似乎被驕陽刺傷了,一張嘴就扯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這大柳樹很適合做車頭嗎?”被質問的人自然是順著杆子答道:“適合”。於是朱溫就以“順口弄人”的罪名把他們的腦袋都砍了。還有些將軍不屑於言語,更省事,直接伸出三根手指。然後,將軍手下的大兵們動作嫻熟,手起刀落,就把人砍成了均等的三截。

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家夥,頂多把人砍了,還不是最嚇唬人的。據說有一個與朱溫是死對頭的將軍,叫秦宗權。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禽獸,每次帶著部隊行軍,隻帶些鹽巴,餓了就把人的屍體砍下來做成飯菜。幸虧這個禽獸對美食沒有什麼特別的其他奢求,否則還不知道又有多少無辜的人倒黴呢。

因此,人們能夠活著,本身就是一個奇跡,是一件值得高興、慶祝的大事。

再追溯宋初的那段曆史,會發現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凡是能吏,一生之中擔任的官職必然是非常多的,且經常頂著數個空頭銜。說的直白點,就是崗位調動太過於頻繁,“三把火”永遠處於燃燒狀態。宋朝為了徹底扭轉五代十國的亂局,對政治製度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改革,建立了權力相互交叉、官員相互牽製的龐大而複雜的官僚體係。同時,這樣的製度設計,必然是以效率低下、內耗巨大為代價的。

張齊賢從走馬上任那一刻開始,就要與同僚們保持著“鬥而不破”的微妙關係,一方麵要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努力實現著自己的政治抱負;另一方麵還要強迫著自己,與那些隻關心官場仕途、忽視民生的庸官鬥智鬥勇。除了這些,張齊賢還經常主動地、不厭其煩地找皇帝陛下談論趙宋王朝的戰略規劃和強國夢,惹得皇帝頭大肚脹,甚至怒發衝冠。為此,張齊賢兩度罷相。不過呢,官場失意,情場得意,張齊賢這個前任宰相成功逆襲已故宰相和現任宰相,最終贏得紅顏知己一枚,就此而言,姑且值得高興一回吧。

以上隻是個人的解讀,隻能是幹嚼僅有的文字而已。當然了,也有可能就是個人理解錯誤。因為,這首詩也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詩人的第一個“興有餘”隻是對閑適生活的自得其樂,第二個“興已足”是對仕途經曆的自豪。如此解讀,也許更符合詩人豪放的個性。究竟如何,終究還是要到詩人的整個人生曆程中去探究。

那麼,一切將從零開始,從張齊賢出生時開始說起。這就要追溯到後晉出帝石重貴當皇帝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