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三天,第一天早上。
從今天開始,不再有監視員在旁邊。
這代表,謐香已不在我身邊。
該怎麼度過這三天我早已有計劃。整個上午專心地將昨天為止發生的事情全寫進筆記本之後,我將鋼筆放回桌上,熟睡了好幾個小時。醒來後,到戶外抽了幾根煙,再到自動販賣機買了蘇打汽水潤一潤幹渴的喉嚨。
我重新確認錢包裏的金額。二十塊錢,這是我全部的財產。而且其中有十塊錢全都是一塊錢硬幣。數了三次,果然還是二十塊錢沒錯。
因為這奇妙的偶然,讓我的表情放鬆不少。對於這最後三天的生活我心裏其實存著不安,不過現在就好好品味這個偶然吧。
重新檢查筆記本的內容,並將重要的細節補上後,我跨上我的本田小狼,隻身前往所有曾與謐香一遊的地點。
為了重溫她的殘香,我在晴空下不斷奔馳著。
謐香現在應該在別處監視著另一位監視對象吧,但願對方別因為自暴自棄而襲擊謐香:但願她的工作一切順利,還清債務之後,能過著徹底忘了我的幸福生活;但願能出現一位比我更珍惜謐香,而謐香也更愛他的男人,我衷心期盼著這一切。
在公園裏散步時,孩子們朝我揮了揮手,此時我才突然想到,我應該試著假裝謐香還在我身邊的樣子。
於是我故意說出:“謐香,來吧。”接著伸出手,假裝與謐香牽著手。
想必周遭的人看到的是一如往常的光景吧,他們應該會覺得:“那個大笨蛋曉峰又在與幻想中的戀人散步了。”
不過對我而言,今昔已大不相同。
一切已人事全非。
盡管是自己要假裝謐香還在身邊,卻有股沉痛的悲愴襲來,令我無法站穩腳步。
再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一樣,令我深切地體會到謐香不在身邊的事實了。
我突然有種感覺。
該不會從一開始,一切都隻是幻覺吧?
不過我確定生命真的隻剩三天,有種連生命最後的碎片都即將燃燒殆盡的感覺。唯獨這個感覺非常真實。
不過,謐香真的存在過嗎?還是說她的存在,不對,甚至連那間收購壽命的店都是因為人生被迫走到盡頭之後,我才為自己杜撰了一個美麗的幻想嗎?
事到如今,已無從確認了。
當我垂頭喪氣地坐在噴水池的邊緣時,一對看似初中生的情侶向我打了招呼。
男方無邪地問:“曉峰先生,今天也與謐香小姐一同出門嗎?”
“謐香啊,她不在我身邊了。”我說。
女方驚訝地雙手掩著嘴說:“咦?怎麼了嗎?你們吵架了嗎?”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你們可別吵架喔。”
兩人麵麵相覷地搖了搖頭說:
“怎麼可能不吵架呢?因為就連曉峰先生與謐香小姐也會吵架不是嗎?”
“你們感情這麼融洽都會吵架,更何況是我們呢?”
我原想回答:“你們說的也有道理。”
不過我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回過神才發現,我像是瓶栓被拔掉般,不斷地流出鬥大的淚珠。
越是想拾起謐香曾在身邊的回憶片段來安慰自己,眼淚就越是無法止住。
那對情侶見我哭到不成人樣,就各自往我的身旁兩側坐下,試圖安慰我。
哭了一會兒後,一抬頭我才發現,不知不覺已有一大群人聚在周圍。
看來,我比自己想像的還更有知名度一些吧。
“曉峰先生在表演新把戲羅。”就在這樣的氣氛下,身邊圍滿了各個年齡層的人。
張楚華與郝浩傑這兩位趙的朋友也混在人群之中。張楚華開口問我怎麼了,我不知如何回答,隻好假裝是因吵架分手,對方拋棄我這種理由來搪塞幾句。
“謐香對曉峰有什麼不滿的嗎?”
一旁眼神銳利的女高中生氣衝衝地抱怨著。
這口吻簡直就像謐香這女孩真的存在。
“一定另有隱情吧?”
身旁說這話的男子我認得,沒錯——他就是那位相片館的店長,也是第一位肯定謐香存在的人。
“她看起來不像這麼殘酷的人啊。”
“可是最後還是離開了不是嗎?”張楚華表達了她的不滿。
“這麼好的人也舍得放手,劉謐香那家夥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女人啊。”
狀似正在慢跑的短發男停下腳步,表達他對謐香的看法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頭打算說些什麼,話卻梗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是啊,明明是這麼好的人啊。”
這個聲音,我很熟悉。
這是絕非一、兩天能忘掉的聲音。
要想徹底遺忘這個聲音,恐怕需要三百年,不,應該是三千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