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在這個世界上,其實並不存在什麼突發事件,一切的發生,都是細微變化累積到一定的程度而爆發出來的。隻是這些變化,經常被人忽視掉而已。就像藏匿於犄角旮旯的病毒,無論你怎麼打掃,都無法注意到它,更不用說去除。等都哪天你的抵抗力下降了,它就一並出動,將你擊倒。
龍貓十三歲那年,龍增世在曼陀羅花田周圍挖了一圈溝渠。這是龍貓看到的第一個變化。
那個時候,其實身邊的事情已經潛移默化地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隻是當時的龍貓還是個連苗刀都拿不動、少不更事的單純少年,嗅不出危險的氣味。在他眼裏,那僅僅隻是一個溝渠。他能聯想到的,也隻是灌溉之類的事。
十九世紀末期,整個世界的變化都在膨脹。蝴蝶翅膀煽起的季風,也吹向了這個沉睡千年的古寨。
寨子裏的年輕人,陸續走出深山,他們不滿足於停留在這個封閉的世外桃源,他們說要尋找自己的人生。
五六年後,他們中間的一部分人回來了,帶回來了一些新的思想,新的血液。他們說要帶著寨子脫離貧困。比如說,多養豬,早致富。
但是有一小部分人,覺得,傳統的方式已經太過落伍,他們需要的是更為快速的發展。於是這些人脫去傳統的布衣草鞋,穿起名牌運動衫,變成向導,帶著同樣身穿戶外服,背著帳篷的驢友,來進行深山野遊。
來的無一不讚歎,這個地方的美。
信息快速擴張,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裏,向導的收費也越來越貴。
但是部族裏有威望的長老卻都在反對。一來,老的人都有點排外;二來,幾百年來,苗人對這座山懷著崇拜的情感,有些地方他們認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使得這座山仍屬於未完全開發的狀態,不可預知的情況太多,如果隨意踏足,危險來時,是無法抵擋的;最後一點,這些年輕的向導根本比不上以前的老獵戶,對深山老林並不是那麼熟悉。
吵架經典句式裏有句“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事實證明,老人的話,還是要聽的。
該發生的事情,遲早都是要發生。
那是深秋的一個傍晚,一個外國驢友被七手八腳地抬進了龍貓的家裏。
當時這個外國人正在一個陡坡上拍攝日落,正沉浸在美輪美奐的景色中,一句“amazing”沒說完,一腳踏空,從山上滾了下去,一根樹枝插穿了他的小腿,抬進來的時候血還在不停地流,龍貓家的竹板床,被染得通紅。
一同前來的人全被嚇蒙了,都坐在龍家廳堂裏,一言不發。
苗家向導看到事態嚴重,別到時候出了人命,自己估計得牢底坐穿,一進門,顧不得滿身泥和血,噗通一下跪在龍增世麵前,眼淚鼻涕大把大把地流,他抓著龍增世的褲腿,哀求著他救救這個外國人。
龍增世看了一眼苗家向導,又看了看外國人,臉皺了起來,拚命吸著竹煙筒,道:“這要劃刀子,把樹枝取出來,壓得太久,神經廢了,以後怕是要丟了這條腿子的,但是話說在前頭,我這裏醫療設備不行,途中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也說不好。”
幾個人麵麵相覷,都無法做出決定。苗家向導隻是一個勁兒地求龍增世救救他。
龍增世歎了口氣,要龍貓把黑穀子酒拿出來。
龍貓跑進內堂,取出了新製好的曼陀羅穀子酒,黑色的液體,從壇子裏舀出來的那一刻,頓時,整個房間都充滿了花香和酒香。
他把酒交給龍增世,倒入了一半到另一個瓶子,又往裏麵加入了許多草藥和湯劑,往火上一烤,拿起銀針,招呼龍貓跟他一起進去。
龍貓隻記得,手術很成功。
外國人在整個過程中,都沒有感受到一點疼痛。
但是在他們出來的時候,看見整個廳堂裏的人,表情都有些奇怪。他們並沒有馬上起身來詢問同伴的情況,所有人,都坐在地上,眼神呆滯,表情鬆弛木訥。
龍增世一看,臉色瞬間煞白。
桌子上本來裝有剩下一半的曼陀羅穀子酒的玻璃瓶,已經空空如也。那些人,全部都沉浸在曼陀羅帶來的幻覺中。
龍增世立馬衝上去,用銀針紮他們的穴位,但是新酒太烈,那幾個人醒來後,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醒來後,有個人激動地握住龍增世的手,道:“我看到了世界的盡頭,那是!那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