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肩頭的那片雪
一
“終於還是回來了。”我告訴自己。
淩晨兩點,我孤零零地站在這熟悉又陌生的站台上,提著箱子深深吸一口氣,好冷!夜晚,仿佛迎接我似的,灰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
清晨醒來,淡淡的陽光已灑滿屋。寓所裏的陳設依舊,隻蒙上厚厚一層灰,窗卻依然明亮。轉過身,回味著看著那麵落地式的鏡子,淡淡一笑,想著自己因年少美麗而興起的傻傻的念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頭發長了,也卷了,臉瘦了許多;心,卻是鏡中看不見的。我突然覺得對自己厭倦,轉過身,不想再見。窗外,房屋因雪的覆蓋變得整齊。無聊地嗬了口氣在窗玻璃上,凝成霧,遮住了視線,我隨意用手指在上麵塗畫著,塗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造型,其中有一個是近乎長方形,右邊的那道忘了封口,倒有些像平行線了,我忽然一下敏感起來,又神經質地把它們統統抹去了。甩甩頭想忘掉這些煩心事,於是鎖了門,去到郊外的雪地裏。
隨著一陣叮噹,平交道放下來了,那輛曾載著我去和來的列車將從昱和我麵前奔馳而過。我突然不喜歡這輛將駛來的車子,因為我才一眼望到他,我怕列車駛過後他便從我眼前消失。我的心開始跳動起來,想走近他,卻不知如何走近他。身旁開始站了好多人,和我一樣被擋在平交道之前,而我隻想從隙縫中仔細地看著他,閉上眼睛,回憶以前他的樣子,而常是一片模糊的影子,現在,當我定神看他的時候他的臉又變得瘦了,像一副褪色的麵具。火車喘息著過來,遮住了我,我看不見他了,像大多數時候我看不見他一樣。列車已駛過,將駛向遙遠的地方,風已自遙遠的北方歸來,他將走過來,我也會隨著人群走過去。很久以來,我不再用寂寞這個用濫了的字眼,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寂寞的感覺浸透了我全身,我竟冷得快要顫抖了,一個沒忍住,冰冷的淚水在我走過他身邊時落下來,滴進我滿懷枯萎的野花裏……
二
小鎮還和以前一樣,人也依舊。我還是常去我以前去的那間酒吧,坐在角落裏,喝我的“藍色多瑙河”,心,怎麼也熱不起來,人,卻是醉了。
那些天裏,總會看到一個男孩在台上忘情地吹著薩斯風,調子響徹耳際……我總是坐到很晚,直到散場,才起身往回走,他卻還在吹著,仿佛隻為了吹給自己聽。
後來,我常注意到他,欣賞他吹薩斯風的那份沉醉,那份著迷,我看得出那不是一種姿態。有一次,我點了一首《秋葉》,本以為他不會這首曲子,後來卻看見他依然忘情的演奏,深情而專注,我聽著那一個個沉重的音符把薩斯風弄得嗚嗚哭……
“喜歡看我表演嗎?我們跳支舞吧?”他向我走來。
“為什麼會吹《秋葉》,很少有人會的?”“你呢?”“很久,忘了在哪聽過,覺得很美,就記下了曲名。”“以前的一個女孩寫了譜給我,那時的薩斯風為她而吹。”他眼裏閃過一抹我所熟悉的神情。
我竟忘了回話,一陣尷尬的沉默。
“薩斯風,能這樣叫你嗎?”我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
“A-HA,以前是‘電擊它’(電吉它),現在是‘殺死風’(薩斯風),我可沒那能耐,”他幽默地說。
我的笑好響,吃力地覆蓋住我寂寞。
“你應該多笑,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深。”我注意到他說的“深”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如果笑代表快樂,我就常笑。”我凝視他的眼睛。
喜歡一個人去雪地裏散步,欣賞身後孤獨的腳印,享受著這樣的情趣與寂靜。認識薩斯風後,每當傍晚出去,總會看到他在街邊等我。
薩斯風常邀我去看他表演,剛才我就因薩斯風的笑話一直笑著的,但才一眼看到昱,我的笑容便凍結住,我的腳步也沉重得舉不起來。
又是一陣叮噹,平交道放了下來,隔著兩欄平交道,隔著鐵軌,那麼多陌生的臉中,我突然望見他,這麼近,又這樣遠!毛衣在我的肩頭突然變得重了,薩斯風在我身旁說著一些話,那必定是笑話。因為我聽到他自己的笑聲,一陣帶著煤煙味的冷風吹入我的眼中,我不再清楚地聽到薩斯風對我說什麼,站在人群之中,而且還有薩斯風的護衛,我竟冷得快要顫抖了,他的手在我肩頭加重的壓力,他的頭側向我“冷了,對不對?”我的頭點著,在車聲中,在人聲裏,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今晚,我表演完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天。”薩斯風的聲音從車聲中穿透過來,殷勤依舊。我忘了昱站在我麵前,他的影子高
而遠,好像從來不曾被我依靠過,正像我抓不住一股冷冷的風,便先顫抖一樣,列車已駛過,將駛向遙遠……方向是迷,什麼都是迷。他將走過來,我將走過去,他來我去,依然沉默。我轉過身去注視越過我身後的人群,天是奇怪的高、奇怪的灰,覆蓋於昱的背影後,人群、車輛和一些嘈雜的聲響,從我麵前淡去,仿佛隻剩下他的影子,而他站在世界邊緣,我也已走到所有路的盡頭,在這麼長久的追逐之後,我和他之間仍有那麼大一段距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