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睡的這麼晚。”清潤略有低沉的嗓音,在寂寂的夜裏,聽起來頗有幾分蒼涼的味道。
顧少承已經竭力保持溫柔,但他冷峻的側臉,自然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可惜的是,沐子妡隻看了顧少承兩眼,之後便垂下了眸子,語氣倦怠地低聲開口:“你又忙到了這麼晚。”
自從痛失幼子後,兩人仿佛心照不宣,誰也沒有刻意去回避,但是彼此都小心翼翼,一個沒有常常獨自哀悼,一個借著操勞讓自己麻痹。
說到底,這個孩子的去世所造成的傷害,絕非一朝一夕能讓兩人從傷痛中走出來的。
顧少承已經做的夠好了,沐子妡知道,她現在很任性,但是卻無法讓自己停下來。她也明白,這個孩子沒了,顧少承心裏也不好過,說不定比她更傷心,可總是遷就她。
大殿裏還燃著燭火,顧少承進來的時候已經招呼過侍候的人,很快,就有人過來請示,是顧少承身邊的老人,一個老實的太監:“殿下,請移駕盥洗。”
似乎等了半天,那個太監想必也經過一番掙紮才出聲。
沐子妡望了一眼顧少承,後者仍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手掌握在她肩膀上,即使隔著被子,仍然有些微的涼意。
天色已晚,顧少承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還忙了這麼久,沐子妡終於將手覆在他的大手上,輕聲說道:“去洗漱吧,殿下。”
那聲“殿下”,似乎很軟糯,可是顧少承聽到的瞬間,劍眉微蹙,不過看到她清瘦的小臉,眸子裏的心疼那麼明顯,他抱著她單薄的肩膀,隨後在光潔的額頭上印下溫柔的一吻。
沐子妡愣了下,以為他會因為自己的語氣而生氣,卻沒想到是這個光景。
多少天了,他們兩個每日共處在同一屋簷之下,好像又回到了大婚的那段日子,他們的身份那麼接近,可心與心的距離,卻那麼遠。
失去了心愛的孩子,沐子妡才明白,她和顧少承之間,她和這個古老的朝代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僅僅是天花就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她想象不到,萬一孩子被毒藥或者其他手段謀害,她又會是怎麼樣的撕心裂肺。
還沒從喪子之痛的陰霾中走出來,沐子妡勸過自己好多次,每次都沒有什麼結果,每次她都在惱恨這個封建閉塞的朝代。
她的心每分每秒都在滴血,日漸羸弱,她的牽掛和苦痛,相信每一個失去孩子的人都能體會。
可是嗬,她卻忽略了一個人,一個她最為親近的人,一個她甘願留在這裏的人—顧少承。
逝者已矣,縱使心碎也無濟於事,沐子妡肩膀上還殘留著顧少承的溫度,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踟躕半天,終於說了句話。
正要走向隔壁的顧少承猛地頓住了腳步,隔著半個殿,他目光輕柔:“等我回來。”
沐子妡說,天亮了,洗洗就回吧。
不是多纏綿的情話,也不是多溫情的儂語,顧少承的心裏卻滾燙一片,熟悉的沐子妡終於回來了。
這一晚,兩人依舊相擁而眠,沐子妡依舊沒有多餘的話,可顧少承的心裏,卻絲絲熨帖,心裏都是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月光有些淡了,沐子妡的麵孔也有些看不真切,但是她的樣子在顧少承的腦海裏,早就刻印的滿滿的,哪怕終有一日彼此老去,他也會記得的。他的食指認真地描摹沐子妡的臉,動作熟悉而深情。
沐子妡不懂今天晚上的顧少承為何這麼反常,難道是宮中有人說什麼閑話不成?她是抱恙不出門,可是心裏明鏡似的。皇子早夭,大臣們暫時不會多嘴,但難保有膽大的先伸頭。
沐子妡眼珠轉了轉,突然開口:“今天很累吧。”
已經難以用言語形容顧少承此刻的心情了,他沒敢奢望沐子妡能迅速從低潮中走出來,因為他的心也在痛著,可是今天晚上,沐子妡的話顯然多了。他喉間一熱,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薄唇勾動:“習慣了。”
毫無重量的幾個字,卻不知道道盡多少心酸。生在帝王家,總有些身不由己。
顧少承的眼瞼動了兩下,心裏有很多話,但是卻無從說起。接連兩日,不斷有人進言,意欲讓他充盈後宮。結果都有被他擋了下來。什麼子嗣和後宮,在他眼裏,都不及一個沐子妡重要。如果真的讓他選擇,他情願做一個隻守著一個人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