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
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天,宋陵帶我去798看了一次畫展。那位畫家據說是一位旅法華人,隻可惜那天我們並沒有見到他。在展廳裏閑逛了一圈之後,我在一幅奇異的畫作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體態扭曲,麵目猙獰,一簇簇藍色的頭發像是水生植物一樣在暗黃色的天空裏四散飄搖,從她的身體中,一座紅色的城市被生生地撕扯了出來。
我感到震撼,還有一點莫名的壓抑。宋陵告訴我,那位畫家是在用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手法描繪工業文明對人類的摧殘,以及人對城市的排斥反應。
“排斥反應?就像器官移植?”我問道。
“差不多吧。”他推了推眼鏡說,“工業化的過程也是人類被摧毀和異化的過程。”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宋老師,你知不知道,每次你發表這些深刻觀點的時候,我都會覺得既無聊又性感。”
他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就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好在目前我還是覺得你性感多過無聊。”
那天,我在教室後排寫下這句話舉起來給他看的時候,不小心被夏安發現了,從那以後,他就禁止我再去聽他的課了。他說我在課堂上的行為已經嚴重幹擾了他的授課。不過,我懷疑他隻是單純地在意師生戀這件事。他甚至讓我叫他師兄而不是宋老師。
我對此倒是沒那麼介意。一則他隻不過是因為導師在北京有研究項目才暫時來廣院教課,嚴格來說並不算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二則我對他也沒有什麼不正當的要求。所以當唐文心建議我暫時不要公開這段關係的時候,我不假思索地回說:我看不出我和他的戀愛有任何悖於道德倫理的地方。
小雪那天是林佩瑜的生日。晚飯之後,我和夏安就帶著禮物直奔錢櫃而去了。我們去了那裏才發現Tommy和宮本孝宏也在,兩個人隔著林佩瑜和方路揚坐的遠遠的,興許還是有些介意開學那會兒的緋聞。
那天的開學班會上,Tommy剛剛從講台上下來,宮本太君就操著一口流利的東北話開講了,一邊帥氣地轉身在Tommy的簽名上方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悲劇的是,Tommy同學的名字叫陳授,又直的不是很明顯,所以,宮本剛剛放下手中的粉筆,台下那一幫腐女就哄堂大笑。
不過這個典故也就隻在開學伊始流行了一陣子,最近大家已經很少再拿他們兩個開涮了,畢竟,同一個段子講太多次就有些冷場了。
包廂裏的氣氛在林佩瑜接到那個淘寶買家的電話之前還算不錯,然而當她一臉火大地掛掉電話之後就開始急轉直下了:
“就那麼三四百塊的東西又要折扣又要包郵,買不起就不要買啊。”
“好了好了,今天你生日,開心一點嘛。”我忙坐過去說。
“每天都要應付這些鄉巴佬,真是煩死了。”
“能賺那麼多錢有什麼好煩的啊?”Tommy也湊過來說。
林佩瑜從鼻子裏嗤笑了一聲:“算了吧,就那點錢還不夠我交水電費的。整天累的跟傻X似的也沒人幫我。”
Tommy見苗頭不對連忙閉嘴,林佩瑜便兀自在那兒說了下去:“我那個繼父要是有點能耐,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當年騙我媽說自己產業多麼大,結果不到兩年公司就倒了,要是當初知道他這麼沒用,我才不會跟著我媽從台灣跑過來呢。”她頓了頓,又轉身對方路揚道,“你們北京男人就知道油嘴滑舌。”
我和Tommy有點不自在地幹笑了兩聲,一時不知該怎麼把話接下去。有些事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當事人難免會有些尷尬;不過若是當事人自己說的多了,反倒是聽的人比較尷尬。
方路揚顯然一點都沒覺得尷尬,他還在那兒嬉皮笑臉地握著麥克風給林佩瑜獻歌呢:“這首《今天你要嫁給我》,送給我親愛的老婆大人。”
林佩瑜隻白了他一眼,沒理會。
有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我曾問過方路揚他喜歡林佩瑜哪一點。
他用食指撣了撣煙灰說:漂亮性感還不夠嗎?
這倒也是。想必這世上不會有男人對這兩樣東西產生排斥反應。
可是我卻意外地發現自己被宋陵排斥了。
那天晚飯後,我們牽著手從西街回來,恰有幾個同學迎麵走來,視線交彙的一刹那,他像是觸電一般地甩開了我的手——當那個動作是下意識的時候我尤其覺得受傷。不過那時我還在體諒地想,他或許還要一點時間來接受師生戀這件事,所以也就沒有跟他生氣。直到一個星期後我們在798跟他的前女友不期而遇時我才發覺,我那一貫淺薄的頭腦並沒有完全理解那個動作背後的複雜含義。
那個女人叫許念秋,是個先鋒畫家,在北京獨立知識分子圈裏好像挺有名氣。我們遇見她的時候,她正跟幾個男人坐在一家咖啡館外麵熱烈地討論著什麼。那天她披了一件民族風的褐色披肩,下麵是暗紅色的亞麻長裙,漆黑濃密的頭發散下來,擋了半張臉,直到她爽朗地笑著回過頭來跟我們打招呼時,我才看清了她的麵容。她不算美,也早已過了最好的年紀,嘴巴和鼻子有點大,眼睛也不算有神采,然不知為何,她眉宇間卻有一股氣質,讓我沒由來地感到退卻、怯場。我想那大約是那個圈子裏的人獨有的一種氣質,因為我在她身邊的那幾個男人身上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