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

八月,我來到了清邁。

那時,我身後的那座城市正處於一種如同盛夏的天氣一般狂熱的氛圍裏。而我,則在狂歡剛剛開始的時候離開了那裏。

我是同那個年輕的新人女主持以及攝製組一起來的。因那位女主持的英文不佳,他們臨時缺少一個隨行翻譯。

我們的航班是在深夜抵達的,因而除了幾點昏黃的燈火,我並未窺見這個城市的半點風情。直到次日早晨推開窗來,這個明媚清新的如同被雨水洗過的城市,才在晨風挑動絲絨窗簾的那一瞬間,一下子躍進了我的眼簾。

這是一個濃墨重彩的城市,清透冰亮的藍,鋪天蓋地的綠,炫目耀眼的紅,每一樣大自然的色彩,在熱帶陽光經年的沐浴洗禮之下,都仿佛用彩色的大筆重重地描摹了一番,濃烈的仿佛呼之欲出。

然這裏的生活卻是悠閑自在的,或許還帶了一點精雕細琢的雅致。在這座城市裏生活了800多年的清邁人將他們悠然的心境和骨子裏的藝術氣質,描在了繽紛的油紙傘上,刻在了精致的木雕上,落在了那一排排低矮木屋的簷廊上。

我穿過那片雲海般的菩提樹,來到這個城市的中心,800年前,這裏曾是當時在暹羅顯赫一時的蘭納王朝的故都。那時的清邁還隻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城,從東頭到西頭,從南麵到北麵,一路悠閑地溜達過去,不過是半個小時的光景。而至如今,當年的小城早已容納不下當時居民不斷繁衍的子嗣以及不斷湧入這個城市的遊人。城區就這樣不斷地外擴,當年的古城已經變成了孤獨矗立在這座新城裏的記憶。唯有那幾段殘舊的城牆,那扇堅固的城門,和那條微波蕩漾的護城河,還在隔著一段800年的曆史靜靜地講述著這裏曾經的喧囂和繁華。

那個叫悠悠的女主持正對著鏡頭生硬地介紹一尊佛像。我站在一旁看了會兒,終究覺得無聊,便過去那邊的菩提樹底坐了下來。幾個熱情的本地人過來用蹩腳的英文問我們從哪裏來。我說中國。他們於是又說了句蹩腳的“你好”。我回了一句“薩瓦迪卡”,他們便高興向我介紹起了清邁的景點和美食——雖然大部分內容我都沒有聽懂。

後來,我們又聊了幾句天氣,他們就跟我告辭了,臨走前還祝我們在清邁心情愉快。我看著他們的背影,驀然想起了一句詩:致君堯舜上,再使民俗淳。有點文不對題。

攝像和導遊已經在喊我吃午餐了,我便從菩提樹下走了過去。

吃飯的時候悠悠不在,他們告訴我,她身體不大舒服,好像有點發燒。我隻淡淡地應了聲,並沒有太在意。

我們隻在清邁待了兩天就去了曼穀。楊康也來了,他說前幾天他一直在這邊談一個合作項目,昨天剛結束,想起我們在這裏錄影就順便過來看看我們。那個Ben居然也跟他在一起,見到我的時候依舊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因為還在介意之前車的事情,還是因為討厭窮人。

節目錄製的那天,攝像跟我說了一個很意外的消息:悠悠病倒了,曼穀的部分可能需要我臨時替她一下。我忙推脫說,我從前就隻在市裏的電視台做過實習外景主持,這種全國性的節目我恐怕真的做不了。

楊康在旁邊眉頭一揚說:“跟著流程走就是了,到時候我們給你提示。這種東西誰都能做的。”

我見他決絕的樣子,隻好勉強同意上陣。

隻半個小時後,我就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認為“這種東西誰都能做”。我們要拍的是那條著名的美食步行街考山路,這本來沒有任何問題,奈何那幫無良導演為了提高收視率竟在策劃案上執意讓女主持嚐試各種恐怖食物——比如炸竹蟲、炸蚱蜢、炸蠍子、炸螞蟻、炸蟑螂之類的。當楊康和那位攝像大哥把這一堆昆蟲端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心裏頓時一陣千軍萬馬般的咆哮,將楊康、導演、攝像連同那個悠悠的直係親屬統統都問候了一遍:什麼生病了?你們根本就是想合起夥來欺負我這個不明所以的臨時工吧?

“其實也沒那麼難的,閉上眼嚼兩下咽下去就行了。”楊康見我麵如死灰的樣子,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再說這些東西可都是高蛋白。”

“那你怎麼不吃啊?”我惱火道,“我看你一大早跟過來,就是為了看我笑話是吧?”

“我又不是女主持,導演也沒說讓CEO吃不是?”

“你們死心吧,我是不會吃的。”

“那我們現在上哪兒去找女主持啊?顧小曼你能有點職業素養嗎?”

“這根本就不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好吧?”

他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湊過身來說:“這個月給你雙倍獎金總行了吧?”

雙倍嗎?這樣一來,貸款很快就能還清了吧?我無比糾結地在那兒想了一會兒,終於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於是,那天上午,我強忍著一波波反胃的感覺,把考山路所有的詭異食物一樣不落地嚐試了一遍,而楊康跟那個Ben則從頭到尾地拿著手機跟在我屁股後麵錄影。我看著他們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心說:蒼天,你若有眼,就降下兩個響雷劈死這倆混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