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
九月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我終於還清了貸款。走出銀行的那一刻,我的背後仿佛有一塊巨石倏然落下,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就好像,西西弗斯在經曆了那一次次徒然的嚐試之後終於到達了山頂。我站在銀行的門外,望著眼前那條川流不息的馬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快步走下台階。那天晚上我請唐文心和蘇珊去吃了海底撈,當然,我並沒有說是因為什麼。
第二件是方路揚向林佩瑜求婚了。那天下午,當他把那枚鑽戒擺在我和唐文心麵前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了他想用什麼辦法跟林佩瑜和好。
“車和工作室都賣了。”他說,“買了鑽戒,交了房貸的首付之後就沒剩多少了。”
“房子在哪兒?”我默默地盯著那枚鑽戒看了一會兒,抬頭問說。
“北五環。以後再想見你們可能就沒這麼方便了。”他笑了笑說。
我沒有笑。
“房貸要還多少年?”唐文心忽然問了句。
“二十幾年吧。”
“你真的想好了嗎?”
“啊,應該吧。”他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說,“一年一年慢慢還唄。你跟陸俊不也是那樣嗎?”
唐文心也不再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跟我們商量起了求婚的事。
“我可能負擔不起那麼豪華的婚禮了,所以想把求婚搞得浪漫一些。”他一邊說著就在我們麵前攤開了一份密密的計劃書。
我和唐文心仔細看了一遍,發現我們其實已經提不出任何其他的建議了。因為每一個步驟和細節他都已經安排的極盡周全。包括到時應該放哪一首歌,房間裏灑什麼牌子的香水,玫瑰和蠟燭怎麼擺放,我們應該藏在哪裏,他的求婚誓詞,以及林佩瑜同意後我們應該怎麼出現怎麼歡呼。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好了。
我們於是對他說,已經足夠好了,希望那天晚上一切順利。
隻是,生活並不總像我們所想的那般理所當然。就像,你計劃了一個月的野外郊遊,卻料想不到一個不期而至的雨天;你為晚宴買好了首飾禮服,卻不小心弄錯了開始的時間;你為自己玫瑰色的人生標好了每一個注腳,卻發現自己最終還是變成了平庸的大多數;你覺得自己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卻發現最初的那條路早已荒蕪。
你把自己的心敞開來給她看,你把自己認為最好的都給她,你以為那樣就能留住她,卻完全料想不到她竟然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臂走進了你的計劃。燈光亮起來的時候,你為她準備的所有驚喜——那些玫瑰、蠟燭和鑽戒,成了對你最大的嘲諷和戲弄。而那些應邀前來見證你浪漫求婚的友人們則成了這個尷尬時刻最不恰當的看客。
你把一切都想好了,卻惟獨沒有想到她不愛你。
氣氛至少僵了有兩分鍾,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破眼前這種狗血的局麵。然後,方路揚口中的那個“老男人”終於有些不自然地對林佩瑜說:“我去樓下等你。”
林佩瑜拉住他說:“不用,我一會兒就好。”那男人於是又在門口站住。
“我是來收拾東西的,拿了馬上走。”她又對方路揚說。
方路揚沒有反應。他自始至終都握著那枚鑽戒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回頭看她,也沒有發火——或許他覺得發火隻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憐。
她於是也沒再跟他說什麼,隻麵無表情往我們的方向掃了一眼,就提著手袋去了臥室。她果然隻過了一會兒就出來了,想來應該隻拿了一兩件重要的東西,其餘那些衣服鞋子之類的對現在的她來說應該都是些垃圾了吧。既然隻是垃圾,丟掉了也不會覺得可惜。
方路揚仍然一言不發地站在客廳裏,他手裏也仍然拿著那枚鑽戒。林佩瑜經過他身邊時,稍微頓了一下說:“方路揚,你恨我也是應該的。你是個好男人,找個好女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吧。”這次她倒是一點台灣腔都沒有了。
“你忘了我吧,我配不上你。”她說。
為什麼所有背棄了感情的人都那麼喜歡說這句話呢?明明虛偽做作的要死,明明自己心裏覺得是對方配不上自己。我恨死了這句話,也恨死了說這句話的人。我覺得心裏有一股怒火倏地竄了上來難以平息,所以當其他的人依舊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廳裏看著方路揚時,我大步上前追了出去。
彼時林佩瑜正挽著那個老男人的手臂在等電梯,見我過來了略有些吃驚。
“林佩瑜你他媽就是一賤人!”我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衝她吼道,“一開始就想好了要攀高枝,那你他媽就別招惹老方啊?一邊找著目標一邊還存著備胎,你想的可真夠周全的啊。還跟他說什麼暫時分開,我說你能別這麼矯情嗎?老老實實說自己傍上大款了看不上他了,讓他死心玩兒蛋去不就行了?非得等他把車子賣了,工作室轉手了再來這麼一出,你是不是非得把他逼死才甘心啊!”
對麵的男人麵色陰沉地看著我,剛說了一句“你這人怎麼說話呢”就被林佩瑜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