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

十二月開始後,我的生活突然變成了一種奇怪的狀態。我好像一下子變得慵懶了起來,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不管是工作、聚會還是其他方麵。最近做采訪錄影時總有些心不在焉,這周已經被副院長吼了不下三次,然而即便是她火冒三丈地嗬斥我“你再這麼懈怠下去幹脆就不要再來了”的時候,我也沒有一點感覺。

周六我依舊會去福利院給孩子們上音樂課,下午如果沒事我便去李偉的公寓跟他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美劇。他總是喜歡抱著我,我倒也沒那麼反感,隻是每次他親昵地喊我“老婆”的時候我總有一種十分荒謬的感覺,因為除了我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我對自己已經是他未婚妻這件事好像沒有半點的概念。

我開始頻繁地跟李偉的嫂子會麵,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主動來找我的。我對她談不上喜歡,不過也不至於討厭,再說我現在除了跟她在一起也無處可去——蘇珊還在跟我冷戰;唐文心請假跟陸俊回老家了,他的母親不小心骨折了,她需要回去幫他一起照料她。方路揚也走了,因他的一個南方朋友手上有個創業項目,想要找他過去幫忙。昨天我看到他放在客廳茶桌上的那張紙條時,突然有些懷疑:這些人是不是終於受夠了我的壞脾氣和我那狗血的生活,所以才像是約好了一般地一起離開了?

李偉的嫂子倒是對我一如既往的熱情,當然有時我也會覺得她有些太過熱情了。她似乎很喜歡以“過來人”的身份向我傳授家庭生活的技巧以及她的個人價值觀。她說,對女人來說,再怎麼光鮮亮麗的東西都比不上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男人和一個安安穩穩的家庭。她還說,你要是經曆的多了,就會發現,其實沒有什麼比平淡的生活更加可貴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她真的經曆過很多東西一樣。每次說完這些她總會意味深長地在後麵加一句,李偉真的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好男人,小曼你其實挺幸福的。

她這樣像是催眠一樣地暗示了我幾次之後,我竟真的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了。以至於有一次當一個同事問我喜歡李偉哪一點時,我隨口就把她說過的一句話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耳濡目染的同化力量有時還真是可怕。

當然,我也並非是能忍受她所有的說教。比如,當她半開玩笑地說我根本不用化妝因為李偉並不是一個在意外貌的人,或者當她委婉地告誡我不要把錢都花在鞋子和手提包上因為我需要為結婚做一些打算的時候,我心底還是泛起一股生理性的厭惡感。

然而我真正開始排斥這段像是荒誕劇一樣的關係卻是在我被李偉帶回河南老家見他的父母和親戚的時候。

他的家族是在十年前從鄉下遷到那個縣城裏去的,十年的城市化過程並沒有改變多少他們在農村時的風俗觀念:男人在這個家族裏永遠有一種高高在上的不容辯駁的特權,他們有權利不做任何家務,有權利在女人們忙碌的時候坐在客廳裏抽煙喝茶打撲克,有權利和其他的男性成員一起使用那張比較體麵的餐桌而把女人們全都趕到另一張寒酸的小桌子上吃飯。他們的這種種特權讓他們在把自己吃剩的飯菜端給女人們吃的時候沒有感到半點的不妥和失禮,哪怕那張餐桌前還坐著他們今天應該招待的客人,男主人的未婚妻。

“來,小曼,吃點雞肉。”李偉的母親從剛剛端過來的那個盤子裏夾了一塊雞肉給我說。

“不用。”我忙把手裏的碗移開。

“別客氣,多吃點,你看你那麼瘦。”李偉的某位嬸娘不容分說地奪過我的碗說。

“真不用……。”我連忙去擋,不料話音未落她就已經用自己的筷子往我的碗裏夾了幾塊雞肉。

“我吃飽了。”我放下筷子說。

女人們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種十分尷尬的神情。李偉的母親帶著一種商量的口吻讓我再吃一點,我隻找了個身體不舒服之類的借口就起身離席了。

我悶悶地走上陽台吹了一會兒風,李偉突然推門走了出來。他問了幾句我哪裏不舒服之後,便婉轉地提醒我應該注意一下禮節,長輩給我夾菜我不吃的話,會讓她們感到很難堪。

我一下子就火大了起來:“我為什麼要吃別人剩下來的東西啊!把女人統統都趕到另一張桌子上吃飯就是你們家的禮節嗎?你每天帶著不同的人喊人權、動物權,那你怎麼不先關注一下你們家女人的權利啊?”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借題發揮啊?”他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惱色。

“我怎麼借題發揮了?”

“算了,我不想跟你吵。”他壓低聲音辯解了一句就回去客廳了,興許是怕裏麵的人察覺到我們在爭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