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和楊康去攝政街走了走。我將大部分的時間都耗費在了那家巴寶莉旗艦店裏,不過我最終一件裙子都沒買,隻偷偷地幫楊康買了一條暗紅色花紋的絲質領帶。

下午,我們驅車趕往布萊頓。自倫敦向南,一路風景如畫。我們在那條充滿英國鄉間風情的道路上行駛了大約兩個小時之後,那條長長的海岸線便在眼前綿延而至。一座白色的廊橋遠遠地延伸進那片蔚藍的海水中,幾隻灰白色的海鷗飛翔在不染纖塵的晴空之下。

楊康帶我去的那座別墅就位於那片海灘的對岸。這是一座喬治王時代式的白色建築,庭前一大片修剪的齊齊整整的草坪,草坪和門廳之間有一座白石的露台,露台中央是一個淡藍色的水池和幾級月白的台階。穿過露台推門走進廳堂,滿眼皆是素雅的幾乎單調的白色——牆壁、地板、樓梯是純白色的,法式的落地長窗是乳白,貝殼紋雕花的畫框是灰白,薔花狀的吊燈是淡粉白,芭蕾舞尖腳的櫻桃木椅是象牙白。隻有廳左的那排碎花布沙發是清淺的粉綠色,那便是這座清冷的寓所裏唯一的一抹亮色了。

“你父親竟能容忍這種風格?”我將手提包放在沙發上,回身對楊康笑說。

“怎麼可能?”他也笑了一下說,“這座房子是買給我媽的。她去世前的最後一段時間一直住在這裏。”

“對不起。”我有些歉意地說。

“幹嘛要道歉啊?”他過來揉了揉我的頭發。

兩個提著行李箱的仆人走進門來,楊康示意他們將箱子提到樓上臥室去,一邊回頭對我說:“走,去吃晚餐。”

我們是去一家海濱餐廳吃的晚餐。從餐廳出來時,楊康見時間還早,便提議去海邊走走。我欣然同意。

我們在那片鵝卵石沙灘上走了很久,後來,我說有點累,他便跟我在海岸的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有那麼幾分鍾,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想我們可能都有些疲倦了。過了一會兒,我有一點想問他母親的事,可是又覺得那實在不大合適,於是就繼續在一旁沉默著。

然他卻突然談起了那個話題。

“我一直覺得她是自殺的。”他說。

我愕然地看著他。我先前在一些娛樂雜誌上讀過關於他母親的報道,那些報道無一例外地聲稱那位夫人是死於意外。

“她去世前那兩年一直飽受精神抑鬱和睡眠障礙的折磨,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連幾天不眠不休地畫畫,可是等畫好了,她又會像個瘋子一樣地全部撕掉。有段時間,她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換成了白色的,牆壁、地板、毛巾、餐具,所有的一切,就像對麵的那座房子裏一樣。”

他頓了一下說:“來了布萊頓之後,她的情緒倒是平靜了下來,可是睡眠問題卻一點都沒有改善。仆人們說,晚上起來上廁所時,總能看見她坐在客廳的那座搖椅上發呆。就像鬼魂一樣。有一天,她難得地背著畫架對仆人們說要出去走一走。仆人們說要陪她去。她說不用,她一會兒就回來。可是那天直到晚上她都沒回來。半夜時,一個警察來敲門說,她在一座大樓的天台上失足掉了下去。”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隻好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過頭來笑笑:“你不用安慰我,我又沒有覺得悲傷或者怎樣。就連在她的葬禮上我都沒哭出來。她跟我們的關係一直十分疏遠,我有時候覺得她根本就不像一個母親,她這輩子除了畫畫和她自己誰都不愛。她去世前那幾年跟我說了不到十句話你相信嗎?”

“不過,我們家的氛圍倒是一向如此。她去世後不到一年,老頭子就娶了現在那個交際花。隻可惜那女人用盡了各種手段折騰了幾年也生不出孩子來,老頭子又差不多已經厭倦她了,我每次看到她那張濃妝豔抹的苦瓜臉就忍不住想笑。”他像是嘲諷一般地笑說。

我沒有笑。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起他的家族的事情,我心裏卻莫名地有幾分難過。

“似乎起風了,我們該回去了。”他拉著我的手站起身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