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滿樓紅袖招(3)(1 / 2)

潼關的馬場,從來是冷清蕭索,自姚立非跌下馬,便是關張整頓,再開門迎客,忽然貴人盈門。

小徒弟六子將馬鞍刷的漆亮,添水加食,一氣嗬成,這才試探著向屋內喊,“師傅師傅?”

老憨腰間掛著酒袋,晃悠到門口,對小徒弟耳提麵命,“六子,雜務你學的萬事妥帖,你當這樣在跑馬場就安穩了?我告訴你,能看貴人顏色,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六子點頭稱是,他心裏很佩服老憨,姚先生跌下馬去,他卻還能在馬場不倒,這背後也是手段。因此恭恭敬敬喊一聲師傅,他師傅此刻就是他的貴人。

跑馬場外一處陰涼地,是老杜慣愛的停車地,他自後視鏡中打量車中新客,仿佛似曾相識。他術業有專攻,很快便想起那一麵之緣。

沈瑤光做主人,不免為他們二人相互介紹,“這是老杜,與督軍一起有十年了。老杜,這是姚先生的秘書,衛先生。”

衛道蘊點點頭,“見過。”

沈瑤光刻意逗他說話,“見過?”

老杜要為主人說話,於是搶先回答,“咳,是上回來此處,見姚長官墜馬,那時衛秘書也在,算是見過。”

衛道蘊有些驚異的抬眼,他本想說,是沈弈去姚宅探病時候,在廊前見過。

老杜又道,“先生吩咐我先行一步,去通知醫生。他步行回府,免得姚先生尷尬。”

話裏話外,無非是布施沈先生恩德。但衛道蘊隻覺得這話如同一雙手,將自己囫圇沉進水底,一舉一動都是艱難的,他掙紮著開門下車。

便見姚立非正是如萬紅叢中一點綠,被不知哪裏來的於家二小姐李家表小姐沈家堂小姐圍做一團。貼身最近的兩位女子他也熟識,是沈弈堂兄家的獨女清樂小姐與姚太太令薑。

自從姚立非打了那麼一場勝仗,也算是揚名立萬,有人佩服,有人眼熱,但明暗裏都免不了巴結。除卻前仆後繼送上禮來,更想在姚宅裏有一位說得上話的人,於是這些堂小姐、表小姐格外的爭芳鬥豔。

這沈清樂向前兩次總是以男裝示人,如今再到姚立非麵前,已然自身成了一位精致的賭徒。

她刻意精心裝扮,一身瑪瑙色錦緞騎馬裝,除腰間係條掌寬黑綢束帶,獨在領口墜一顆極小而圓潤的珍珠點綴。這份用心換來姚立非目光灼灼,她暗自裏對姚立非這神情十分滿意。

她心中有數,依然臉上發燒,卻迎上他的目光看回去,一麵又對著袁令薑脆亮的說道,“姚太太,借你的先生一用。介意嗎?”

她說這話時已經有一隻手搭在了姚立非的腕上,袁令薑恨不得五步並做三步走,咬的後牙吱吱作響,將她搡到一旁,挽住姚立非的手臂,宣稱她才是他的妻。但她依舊很和氣的笑說,“沈小姐,請便吧。”這才是她袁家的好家教。

沈清樂果真領了一匹棗紅小馬,與姚立非跑開了。

待到四周無人,沈清樂勒馬,清清亮亮道,“我替沈宅傳個信兒來,說沈督軍的侄女與姚總參議很聊得來,邀約他一同賞秋。”

姚立非拍拍手,笑道,“奇怪,姚總參議這人不愛交際,這樣也能聊得來,沈先生的侄女,一定是他的知己了。”

不愛交際,卻也並非不善交際。姚立非敲敲腦袋,仿佛要把方才吸進去的脂粉味兒吐出來。

沈清樂同樣笑了,語氣卻嚴肅堅定,“姚總參議,沈先生的侄女借著賞秋的名義出門,抱著萬分的誠意,並不想與你說甚麼頑笑話,”她清了清嗓子,更下定幾分決心,“我要嫁給你,姚總參議。”

她並沒有給他答話的機會,接著道,“做妾室,做如夫人,做小老婆,隨便什麼,我並不在意。我隻要嫁給你,嫁給你姚總參議。”

姚立非向遠處搭望一眼,很誠懇的回答,“沈小姐,這酒喝多了傷身,我還是老實喝白水。”

想起他二人從前有過“妻如白水論”,沈清樂便知他有些誤會,“姚總參議,你是個不大不小英雄,我不是沒有傾慕。但若說情愛之流,對於隻謀麵三次的人,可真是騙人。想必你已不記得,我便是前線時候安子的那位車夫。你在前線的作為我看在眼裏,你與我叔叔不是同道,他謀經緯天下,是笑麵羅刹,你謀己身安樂,是被逼上梁山。恕我冒昧,你既不求權,那麼留在此處,便是求錢吧?可用他的錢,要拿命來換,用我的錢,你不過多個潛逃的妾室。”

姚立非似懂非懂,又聽得沈清樂道,“我要去北平讀女校,姚總參議,你說這筆賬合不合算?”

他心中很是疑惑,不是參謀偏是總參議,他沒什麼政治才能。馮和雍勸他登高易跌重,卻不知他未曾想登這高位。

她掏出一冊巴掌大的賬本遞上前來,“這便算作嫁妝。”

他們這廂僵持,卻見一雙手將那賬冊推了回去,“從未有聘禮未至,嫁妝先行的道理。”

這位很是親切的對她挖苦,仿佛她娘家人一般“體貼”的正是衛道蘊,他道是於家洋行的少東也來,與姚太太去涼處敘話,請姚立非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