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河內之行(2)(1 / 3)

隨著每一次搬家,他的境況逐漸好轉。終於有機會做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媒體工作。出入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商圈,約見嘉賓,采訪,寫稿,編輯版麵。他得到諸多人的賞識和認可,薪酬和職務亦是水漲船高。亦開始接觸到另外一種人生。鎂光燈,高級酒店,頻繁的飛機出差,偶爾乘坐商務艙。參加名流俱樂部活動,品牌發布,盛大的派對,會麵精英人士。一時間,喜樂常鳴,花雨滿天。生活正亦以某種嶄新的姿態出現。他其實並無任何野心和企圖,隻覺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已是莫大滿足。

5在一次品牌活動的派對上,他遇見了澤。

澤穿了黃綠色的運動套頭衫,手裏端著一隻高腳紅酒杯。他的服裝與周圍清一色的西褲、白襯衫及黑色小禮服形成強烈對比。但他不以為然,神情怡然。幹淨,清爽,沒有浮躁和自以為是。初見到澤,他隻覺似曾相識。看他的眼睛,天熙的心裏頓覺凜然。那是一雙酷似藍的眼睛。他強迫自己忘掉藍。她也的確不曾再在他的夢裏出現過。天熙,生命是一場持續的相聚和告別,你要學會適應。他記住藍曾說過的話。

澤端著酒杯徑自向他走來。我們應該見過麵。他跟天熙碰杯。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澤年紀輕輕,卻已經在一家有名的國際廣告公司做事情。講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日語也不錯。他出身廣告係,策劃一流,文字也很了得。曾經獲得過台灣的一個寫作大獎。第二次見麵約在了五道口的一家韓國餐廳,兩人已如交往多年的舊友。他告訴天熙自己養了兩隻貓。每天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周末去公園練太極。空閑時背了包去不同城市旅行,隻是小住幾日。喜歡去海邊,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他曾在一個冬天去到膠東半島看海。正趕上一場有史以來的大雪。他站在海邊礁石旁,大海寂寂無聲。青色海麵上雪落紛紛。沒有漁船,沒有遊人。時間不再流動,隻感覺到天地間的恒久靜謐。一種孤寂的大美。

6後來呢。

Kim min jong問。他用酒精濡濕的毛巾給天熙擦拭身體。這樣,退燒會快一些。他在天熙身旁躺下來。

越南內戰中,我的祖父是屬於南方親美的一派。後來終於被投入監獄。——那個時候,許多南部的人被投到監獄裏去,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祖父在監獄裏經常為食物而鬥爭。那裏麵有老鼠,蜥蜴,但是實在沒有其他可吃的東西。除了每個人分配到的極少的食物。所謂食物,亦大多是水煮的土豆。每隔兩個月家人可去探視。我的祖母便想辦法給他帶一些大米進去。然後,祖父便偷偷在監獄裏煮米飯。——如果被發現,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直到1983年前後他出獄。設法移民到了加拿大。但他在西貢留有一所房子。那座房子有著長長的木質簷廊,打過蠟的地板在日光下閃閃發光。院子裏有一個噴泉,我小時候經常在旁邊玩水嬉戲。那時,我的爸爸媽媽已經在河內工作。我便和嬸嬸住在一起,住在外祖父留下的那座大房子裏。祖父經常從加拿大為他們寄一些時髦的衣服和玩具回來。嬸嬸是個好裁縫,亦經常為我做各種衣服。小時候穿過的一件淺紫色睡衣,我至今還保留著。

在城裏我們住一個小的房子,很多中產階級家庭都聚居在那邊。我的爸爸是一個珠寶設計師。後來把鄉下的房子賣掉。我進入教會學校。隻是有兩個老師非常暴戾。經常用竹片打我的手心。學校裏有一個小小的房間,裏麵全是老鼠。房間很黑,完全不透光。如果不聽話,就會被推進這間黑屋子,待半個小時。有一個同學犯了錯,被老師關進小黑屋。他異常恐懼,大聲哭喊。出來的時候,臉上掛著驚恐的表情。臉色蒼白。午休的時候,他不睡覺。躺在小床上,跟同樣不睡的小孩子來聊天。

那所房子遠處有一個小鎮,沒有鐵路到達。鎮上的許多人因為貧窮,終生都生活在船上。是那種很大的敞篷船。上岸時,他們亦都不穿鞋子,赤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在鎮上祖父有一座木頭房子。我喜歡去那裏玩。高聳的屋頂上有很多洞,睡覺的時候,便有光線從洞裏射進來。雨天時,雨水便一滴滴落進來。住在哪裏,會更經常聽到到屋後河流的陣陣蛙鳴。所以印象深刻。

穿過河流。有一個水上市場。河水暴漲時,非常危險,但人們已經習以為常。他們生活貧窮,但臉上的神情卻總是很快樂。滿溢的河水上漲,衝上堤岸。人們便不顧危險,爭搶著抓拾水裏的魚。

8歲的時候,我開始學習空手道。下午六點到晚上八點去武館練習。從不覺得勞累,似乎有無窮活力。經常做白日夢。我曾經養過20條不同的金魚。其中有幾條是鬥魚。結果這些魚最後統統死掉。亦養過一隻日本的金毛犬。隔壁有一個跛子,每天習慣帶著尖尖的鬥笠。我們動輒嘲笑他,向他仍石頭。

他轉過身,幽幽歎一口氣。天熙,我的生活一直很快樂。直到父親出了一起車禍。生活完全改變。後來,我和媽媽搬到河內,和現在父親住在一起。然後又有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