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城市邊緣(2)(1 / 3)

其間弟弟從上海打來電話,告知自己的妻子明天即將進產房。目前身體狀況良好。他詢問父親的病情,天熙擔心他知道事情真相會對產婦不利,便隻道是父親尚在住院,過幾日即出院。弟弟不能獲知真相,將無法參加父親的追悼會。天熙隻有跪在父親的遺像前,祈求父親原諒自己對弟弟隱瞞實情。他好想抱住一個人,痛快地哭一場。但此刻在心裏麵,他覺得誰都陌生。他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抱住誰。他感覺自己體內一部分能量的被抽離。因為某種恐懼。

藍,從這個城市也已經消失很久了。如同前生。所有的離開,不管形式如何,都如空氣。無色,無嗅,無聲,無味,無觸。隻有剩下來的人,顛倒驚怖,流離失所。生,死,愛,恨,聚,散,離,別。是躲不過的世間咒語。死亡如閃電,照亮寂寥深厚的黑暗一角。在死亡麵前,所有世間萬象,繁榮興衰,一切榮辱勞碌,都是假象。無論清醒與混沌,記得或是遺忘,都終將是過往。

4 天熙開始與女孩子約會。

在他看來,這似乎沒什麼不妥。他曾嚐試與澤溝通此事,但他的反應之劇烈,超乎天熙的想象。他目光裏混合著憤怒與祈求。你是我的。他說。你必須是我的。天熙。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是我的一部分。因為我們同樣孤獨,同樣自私。並且,我們的生活,如此流離,支離破碎。

半夜裏,天熙被搖醒。天熙,澤附在天熙耳邊輕輕說,你看。

天熙躺在床上,睜開眼睛。澤緩緩將窗簾拉開。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寂靜無聲的城市。城市上空,是一輪明亮的圓月。像一個巨大的黃色氣球,停泊在鱗次櫛比的樓宇上空。仿佛電影中的畫麵。天熙爬起來,跳下床。站在玻璃窗前,怔怔看。不發出半點聲響。

澤從背後緩緩環抱住他的肩和腰。天熙,這座城市,這個月亮,多麼孤單。如果有一天我想你,我會覺得孤單。他用臉輕輕刮蹭天熙裸露的脊背。因為想念,所以孤單。他喃喃說。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除了你,我不知道還會想念誰。如果你要繼續尋找,我會放手。但是當你再試圖回來,我一定不在原地停留。他字字平靜,卻充滿驚歎的力量。他們回到床上,澤長久注視他的眼睛。仿佛意味深長。天熙漸漸睡去。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沒有月亮。是自己和另外一個人在蒼茫的原野上奔跑。但他看不清它的麵孔。不知道是藍,還是澤。或許誰都不是。隻是另外一個他自己。

5天熙試圖約會的對象是敏。

他之前的同事,現在做獨立攝影師。

敏從前有一份銀行的工作,收入穩定,前途無憂。她本應該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戀愛,結婚,生孩子。但她迷上了攝影。

敏少時的生活其實和電影沒有任何關係。那時,母親工作在鐵路,父親則在部隊。因此她的生活也便在這兩種場景裏穿梭。呼嘯而過的列車,長而閃亮的鐵軌,漫長延伸,通向遙遠的未知。她和夥伴們在鐵路邊嬉戲,遊戲。偶爾也會沉思,鐵路的盡頭是什麼樣子。

高中畢業,她進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習飛行器製造。這期間,她的生活發生了某種變化。因為熱愛攝影,她開始變成了一個經常獨自旅行的人。她去了很多地方,足跡踏遍藏、苗、彝、蒙等少數民族聚集地和三山五嶽。一個人,風塵仆仆。她行走,看民風民俗,拍人文現實,對話自然和心靈。她漸進自己的內心,發現自己更傾向於人文科學。由是從北航申退,重新進入上海戲劇學院導演係學習。

進上戲的前六個月,短暫的彷徨後,她迅速完成了由一名工科生向文科生的轉變。她的血脈裏流淌著不安分的血液,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她努力尋找自己與世界交流的種種可能途徑,組建樂隊,自己擔任主唱和吉他手,留著幾乎及腰的長發,奔忙在上海市的各大高校和電台,演出,灌唱片,不亦樂乎。她也寫作,為多家雜誌社寫小說和劇本。當然,每個寒暑假,依然在遠方的行走和漫遊中度過。

一發而不可收拾。並且,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然後,她來北京讀攝影係。用積攢的錢給自己交了學費,買了相機。開始了她的所謂藝術生涯。

在雜誌社找了份工作。恰好和天熙是搭檔。天熙負責欄目的文字,敏負責圖片拍攝。她的攝影原則是,一切為了創意。她可以把一位當紅男藝人仍到書堆裏,並且還要往她身上灑紙片。一位女模特兒被折騰了半天,但是雜誌上刊登出來的卻是她伸出車窗外的兩隻腳。沒係鞋帶,兩隻高跟鞋吊在腳踝上搖搖晃晃。

而在拍攝現場,她大多神經繃緊。並非不自信,而是讓自己投入到當下的拍攝狀態裏去。麵部表情凝重。她指揮助理擺放道具的位置,測光,調燈亮度,讓拍攝對象擺出自己想要的動作和表情。語氣嚴厲,短促。不容懷疑。她穿二手服裝店淘來的咖啡色外套,黑色高幫皮靴。如獅子座般有強烈的掌控力。她頭發束在腦後。端著相機左右奔突。機警,敏捷,仿佛捕獲獵物的豹子。直到完成完畢,達到她想要的效果。方陡然停下來,噓一口氣。說OK。收工。聲音低沉,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