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藝術家朋友在他最好最年輕的時光,在從事藝術創作的25年的時間裏,幾乎花了整整12個年頭,一直行走在路上。風塵仆仆,餐風露宿。徒步,騎馬,或者駕車。就像當年執著於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金斯堡和伯格斯們。我想,他們的精神指向是一致的,都是“試圖用能給世界一些新意的眼光來看世界。試圖尋找一些令人信服的……價值。”
我覺得,自己總是在尋找,試圖探索一些關於生命的細微真相和各種可能性。
他問。你呢?你後悔過你的選擇麼?
在我離婚後,我同樣陷入重度抑鬱。覺得自己什麼都沒了。就孤零零一個人在異國。我早就成為了基督教徒,這對於很多留學生來說,完全是入鄉隨俗的事情。與信仰無關。我沒想到去找基督挽救我,而是開車跑到夜晚的海邊,想要投海自殺。但是,一抬頭看見滿天的閃爍星鬥,月亮更是灑落清輝,掛在我眼前的海麵上。山崖下的大海時而喧囂,時而靜寂。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我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了這樣一個句子。活著是這樣美麗。白白死去豈不太可惜:我從中國跑到澳洲來,就是為了一死嗎?不能虧待自己。後來我便幹脆一個人背著包開始了環球的旅行。
一年的時間裏,我去了非洲大陸,東南亞的緬甸,柬埔寨,老撾,印度的數個城市,亦曾去過喜馬拉雅山下的尼泊爾,錫金與不丹。旅行途中,我住星級酒店,青年旅館,也住僻遠的鄉村客棧,甚至是水上木屋。飛機,火車,悶熱的長途旅行車,渡輪,騎馬和駱駝,獨木舟……
原本隻是單純的旅行,但是,是這些旅程徹底改變了我的價值觀。在印度的酒店裏,享用晚餐時,突然遇到了恐怖分子的襲擊,眼看到身邊認識的英國朋友和他的太太血肉模糊地倒下去。在尼泊爾的山路上,遇到雪崩。那次雪崩,造成了數名遊客和登山隊員的傷亡。在孟加拉國的貧民窟裏,我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因為插隊領取飲用水,而被其他人群毆致死。他們甚至奪取了我的相機,把它摔倒在地上……
死亡直接淋漓地在身邊發生,逼迫我一次又一次思索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所在。有時候,我幾乎是帶著恐懼繼續前行。因為你的確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飛機失事,遭遇車禍,輪船失事,或者颶風,毫無征兆爆發的大地震,或者泛濫的洪水……但是我感覺自己無法停止腳步。當安閑地坐在客廳裏,喝著咖啡,翻看當天的報紙,是會覺得天下依舊是太平盛世。實際上,世界正在發生著某種不可測的微妙變化。各國政府一味追求經濟高速發展,由此帶來的各種生態災難,大自然的平衡已經遭到毀滅性的破壞,信仰的的普遍缺失與道德水準的降低,令人心中的美好遺失殆盡……天熙,我們的明天會去往何處。如果有來世,我們的靈魂是否可以在下一次輪回中獲得重生。
她低低歎息,這些問題與我並無太多直接關聯。也許隻是我獲取的信息太多太雜,才令我會時常陷入陣發性的焦慮之中,同時感到自己的無所適從。但是,活著,終究是好的。活得清醒,是多麼難得。
她突然在黑暗中發出輕輕的笑聲。我寧可相信自己是在杞人憂天。但願這一切的發生都不是真的。片刻,她問,你接下來的生活有何安排?
天熙短暫沉默。半晌,徐徐說。暫時還沒有要出去工作的願望。曾經有獵頭公司打電話來,對方是一家韓國大財團投資的娛樂公司,依舊是主編的職位,但是我對再做娛樂媒體已經沒有了興趣。也有一個在考古研究所工作的朋友自己投資了一家古典家具行,我曾經去看過,上下滿滿兩層,都是他收藏的一些物品。明清長條幾案桌椅,乾隆時期的十二扇屏風,描金的箱子……他希望我能同他一起做這件事情。如果想要出來工作,機會還是很多,但我亦始終沒考慮好,接下來究竟要往哪個方向走。也許還需要再過一段時間,再給自己時間思考一下。
現在想來,現代人人所渴慕的成功,如古人的營求富貴功名,實在無二。無非是鮮衣良馬,甲胄華麗,名望出眾。我接觸過太多在商業方麵做得很成功的人,出入頭等艙,入住高級酒店動輒一擲千金,生活近乎奢靡,但卻並非如外界所認為的那般幸福。物質終究不能解決任何心靈的問題。我是否還要再在追逐名利的路上繼續奔波下去?究竟什麼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這是我一直在反思的。
曾讀到一本印度哲學《至尊奧義書》。第一頁即寫著:一個人到了30歲,要把全部的時間用來覺悟。再翻過來,如果一個人在30歲沒有覺悟,就是一步一步在走向死亡的道路。這句話看得我頓時滿頭大汗。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講下去。我已經開始修習黃道瑜伽,每天會靜坐,冥想,試圖與至尊之神對話,希望能從中獲得些許啟示。個人的力量終究渺小,還是希望獲得一個更大的信仰的支撐,好讓自己得以以內在的冷靜行走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