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看不見……
“你是在找這個嗎?”慧微笑著將項鏈放到他手中,他的手指慢慢的,沒有目的地在撫摸那條項鏈,良久,他才將那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他的聲音溫潤的,小聲地說著:“是的,謝謝。”慧迷戀地盯著少年的眼睛,不住感歎:上帝既然給了他天使般的樣貌,為什麼不賜予他一雙美麗而又明亮的眼睛呢?“你的家人呢?你怎麼跑出來了呢?我送你回去好嗎?天快晚了,花園有點涼。”慧輕輕地捋著少年的頭發,少年燦爛地笑了,他微笑著對慧說:“謝謝,我叫涼。”黃昏裏,嬌小的長發少女將少年扶上輪椅裏,命運的齒輪就在這一刻開始轉動。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慧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走在醫院的走廊上,她已經習慣了每天早晨經過醫院,在透明的玻璃窗外看涼熟睡的樣子,短短的一刻,讓她感到幸福,這個像天使一般的男生讓她感到有種同情的心情,她很常到醫院和涼聊天,討論著許多新鮮的事物,那種幸福的感覺每次都滿滿的灌在慧的心裏,她有種想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給涼的衝動。而涼,那個美麗的少年,每天早晨假裝沉睡,通過護士的透露,涼知道慧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每當聽到護士們說,她那嫩白的小臉冒著汗珠,在窗口左探右望的表情,他都會淡淡的一笑,但偶爾聽到護士們講起她和哪個男生一起在窗外看望他時,他又會很不高興地皺一下眉頭,多想有一雙眼睛,可以看到那位可愛女生的各種表情啊。“涼!涼!我來啦,想我沒呢?”下午,慧像往常一樣高興地跑進涼的病房,她的身上還穿著校服,跨著個書包,白皙的皮膚流著汗珠,一臉的笑容,像能滲出蜜來。“恩,你剛放學嗎?不是說了放學後要先回家吃飯的嗎?”涼坐在窗前,又是無奈地微笑著略略訓斥著慧,像是這個動作已重複了很多次,卻每次都那麼讓人心暖。望著涼的眼睛,慧又失神了,這雙美麗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卻充滿了夢想,和常人一樣,隻是這雙眼睛的主體隻能在夢裏看見自己想要的。“涼,你想看到這個世界嗎?”慧傻傻地吐出這句話,“想啊,我想看到爸爸媽媽,看到你說的彩虹雨,想看到大海,想看到我的努力,也想看到慧呢。”涼閉上眼睛微笑著說,那句話,透露了這個少年一生的願望,慧沉默了,她摘下別再頭發上的發卡,塞到涼的手裏,驚慌又堅定地說:“涼,給我時間,你的願望會實現的。”然後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病房,而不顧少年在背後的呼喊。
手術室裏,是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少年是懷著失落的感情進入手術室的,慧自從上次的奇怪的行為後就沒再來看望他,而涼的好朋友,舒,也變得沉默,她是涼另一個好朋友,醫院裏,常常有愛慕涼的女生擠在玻璃窗外偷看涼,但真正和涼講過話的隻有舒和慧,舒愛涼,但涼的心不在舒這裏。涼吵鬧過,沉默過,他想見慧,但慧卻沒有出現,涼每天都在想:可能再過1分鍾,慧就來了,但這個起到重來沒有出現過,他不要眼睛了,他想慧了,想聽她甜美的歌聲,想聽她爽朗的笑聲,這樣他會滿足,他不會計較自己沒有那雙明亮的眼。
手術中,兩個女孩坐在手術室裏等候。
機場:
女孩提著旅行箱,拄著拐杖,長發遮住她的白皙的小臉,濃密而又長的睫毛為她的眼睛添了一層陰影,更顯頹廢,她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澤,這幾個月,她嚐試著閉上眼睛過著生活,嚐試著不安的驚慌的黑暗的生活,如今她真的看不見了,但卻習慣了。男孩憂傷的背影出現在機場門口,他的眼睛充滿生機,他的願望實現了,但他卻再次感到不安。美麗的少年將可愛的少女擁入懷中,用那雙曾經是女孩的眼神望著她,他的聲音輕輕的,輕輕的,隻有一句話:“讓我每分每秒當你的眼睛。”
那一刻,她哭了。
倒黴的情書
曉東在遼都城某行政部門上班,已經26歲了,可婚事還是沒有著落。急煞了老爸和老媽,每天都嘮叨著兒媳兒媳的,為了避免耳朵起繭子,他就提著筆記本電腦搬進了單位宿舍。
和他同室的是單位新分配的大學生阿波,比他小兩歲,阿波問他:“東哥,我都要結婚了,你為什麼還沒有女朋友?”曉東傷感地說:“我在大學時,處了三年的女友,為了留京工作就攀上了高幹,把我踹了。無奈我就回來了,考上個小小的公務員。高不成低不就唄!”阿波拍著胸脯說:“我留心幫你務色一個合適的人選吧!”
十月一日國慶節那天早晨,曉東正在研究旗局下發的文件,阿波闖了進來,“東哥,有好消息!”曉東連眼皮都沒抬:“你要結婚了?”“不是,我幫你尋個目標,文體局有位靚妹叫烏蘭,24歲,至今還是獨身,聽說才華橫溢,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散文詩歌,今晚她們單位在契丹廣場慶“十·一”文藝演出,就有她的詩朗誦,到時咱們看看去?”曉東說:“那好吧,今天中午請你吃羊蠍子。”
晚上曉東與阿波興衝衝地去了契丹廣場,來觀看的群眾很多,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曉東是個一米六八的小矮個,為了看個清楚,就與阿波削尖了腦袋往裏鑽,好不容易擠到前三排,在兩個肩膀的空隙處才把整個舞台看全。阿波叫著:“看看,烏蘭出來了!”在耀眼的舞台燈光下,隻見烏蘭一頭秀發,一襲白衣,款款地走上舞台,膚若美瓷,唇若櫻花,真是風姿卓越,顧盼流轉,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音樂聲漸漸響起,她輕啟朱唇,那聲音如黃鶯出穀,嫋嫋盈耳。曉東呆住了,十魂丟了七魂……
“走吧!散場了!”阿波狠狠地踩了他腳麵一下,那七魂才漸漸歸了原位。阿波問他:“怎麼樣,你還中意嗎?”曉東鼻涕眼淚都要下來了,“波弟,你幫哥哥想想辦法,要是能把烏蘭追到手,我天天請你下飯店。”阿波沉吟了一下說:“你自身條件不是很好,眼睛小,個頭也不威猛,還隻是個小小的科員。要想追她,就得另想辦法。聽說她愛好文學,文采肯定好,你就寫封情書吧!這年頭沒有人寫這玩意了,越沒有人寫,就越有價值,發揮你的水平,漂漂亮亮地寫一封,到時候我幫你遞上去,興許能打動烏蘭的芳心。”
曉東猶豫著半天沒說話,他心裏明白,上大學時隻顧追那個“女陳士美”了,三年下來勉強混了個畢業證,在機關這兩年除了工作就是喝酒、玩電腦,肚子裏那點墨水早就飯吃了。現在臨陣磨槍已經不趕趟了,他拿起筆,嘴咬著筆杆,感覺文思枯竭、一個頭兩大。阿波催他,你快寫呀?曉東苦著臉,“寫不出來。”阿波氣樂了,還得幫他想想辦法呀!突然,阿波眼睛一亮說:“咱倆真是笨到家了,守著電腦這個百科全書,還有什麼查不到呀?到網上搜一篇好一點的文章,你照抄不就行了?”說幹就幹!他倆腦袋擠到電腦前,在百度上搜了起來,最後精選了一篇文筆流暢、意境優美的散文——《假如今生有你》,本來曉東想略加改動,可發現那篇文章每句都寫的那麼精彩,舍不得增一句或刪一詞。那個晚上,他一筆一畫地抄著那封情書,最後又檢查了好幾遍,生怕漏掉或寫錯一個字。
第二天一早,阿波充當信使拿著這封情書直奔文體局找烏蘭去了。曉東心如撞鹿,忐忑不安,不停地在屋裏走來走去。最後他接了杯自來水,喝了下去,穩了穩心神,心想,那麼漂亮的情書,她應該有反應的。
忽然,門開了,是阿波回來了,曉東發現阿波臉色不對,馬上心裏一沉,忙問:“波弟,怎麼樣呀?”阿波沮喪地說:“哥哥你沒戲了,那篇精心挑選的文章,是她一個月前發表在紅袖添香文學網站的散文……”
曉東頓時癱在了地上。
殘蝶記
一
據聖經記載,該隱殺了弟弟亞伯之後,上帝在他的額頭上用血烙下一個罪惡的印記。讓他背負著一生抹不去的罪行,流離奔走於世間。
他最喜歡這個故事。深夜裏,他撫摸光滑薄脆的書頁。直到上麵的自己模糊不清。腳下的大地在震動。他沉溺著靈魂的幻象。
那一天他去紋身。位於鬧市街道偏僻的紋身店。一個青年男子悠閑地等待著客人。他在男子的指引下去選圖。一本一本的圖案。龍形。虎紋。祥雲。花鳥。還有很多含義曖昧模糊的圖案。他一個一個的看下去。目光停留在一隻展翅的蝴蝶身上。它嬌小的排列在那些圖形的末尾。藍色泛著熒光。
他問,紋在身上,也有樣圖這樣的效果麼?
男子笑。那要看你皮膚如何。
他仔細的看那隻蝴蝶。圖案並不繁瑣。線條柔美卻有異常震撼的視覺效果。就是它了。他說。
紋身店在這個城市是很稀少的。男子要價昂貴。他與男子講價。最終確定之後,男子問他,紋在哪裏?鎖骨下麵。他指了指那個位置。男子就拿起一隻筆在他指的地方畫。做比照。畫畫,塗塗。好像總是確定不下來應該如何將那蝴蝶印在何處。畫了許久,男子說道,去看看。在這裏可以麼?他就去鏡子裏看那隻框架已經確定的蝴蝶。黑色的油筆畫在身上的蝶形似乎具備靈魂,欲振翅而出般鮮活。
男子調好躺椅的位置。準備藥水、藥棉、顏色、紋身機。問他是否準備好。他咬著牙,似乎還在做最後決定。終於還是躺在了那裏。男子準備動手。
紋身機細密的嗒嗒聲響起,他心裏有些許緊張。
針紮在皮膚上,具備力度。他輕輕的蹙眉。有些疼。而且麻。圖案並不複雜,麵積也很小。他把頭使勁的後仰。頸後的皮墊並不厚實。硌的他脖子生疼。冬末春初,窗外陽光明媚。他的頭正對著開得很足的中央空掉。吹出的熱風使他頭暈。
男子俯身。工作時神色專注。他預感,一件藝術品將在這個瘦削白皙的男孩兒身上得以彰顯。
男子聽見他小心翼翼的呼吸聲。疼麼?男子問。他搖搖頭。眼淚順著倒行的軌道流入發跡。此時此刻。肉體。被陌生男人肆無忌憚的注視、把玩。左肩切膚的疼痛。讓生命和肉體有自覺的清醒。這一塊皮膚被破壞。連最後與記憶有依托的東西也交付出去。
你相信愛情麼?他突然問。
男子抬起頭,笑了笑,搖搖頭。對愛情,我無話可說。
那你相信男人之間會有愛情麼?他又問。
男子咧開嘴,笑得更歡暢。不知道。沒見過。
疼痛一下接一下,密集的紮在身上。他禁不住呻吟一聲。
他是個不懼死的人。卻懼怕疼痛。肉體的疼痛能讓他打破這個世界虛無不真實的看法。他忽然叫道,停下來。男子停下,關了紋身機。很多人禁受不起。最終放棄。
他滿臉的冷汗,狼狽起身。男子說,要不要我放些音樂,放鬆一下,再繼續。
他沒有回答。隻用一種充滿驚豔的目光看著鏡中自己的影像。當店主男子退後兩步觀察他的時候,終於發現什麼叫做相得益彰恰如其分。少了半隻翅膀的蝴蝶,在他的皮膚映襯下,比樣圖上還要精致耀眼。而他的肌膚,也因這殘缺的蝴蝶紋身兒愈加白皙奪目。
看了許久之後,他閉上眼睛。說道,就這樣了吧。
他一件一件又套上那些衣服。寬大的雞心領毛衣露出凜冽的鎖骨和蝶紋柔美的翅膀曲線。
付了錢。他與男子告別。男子說,城東普照寺的住持大師學識淵博。有空的話,你去看看。
二
佛經偈語上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遠離愛者,無憂亦無怖。龜洋慧忠禪師也曾告誡弟子,眾生不能解脫,乃為情所累。須仔細觀照自心,破除情執錯見,便能明見本性,明道正信。
他認為這個和尚和佛經上說的都是連篇累牘的廢話。道理大家都明白,能做到的卻是微乎其微。連和尚慧忠自己也說,悟道易,明道難。
他扔下手中的佛經和禪宗語要,反轉身體,抱住身後的男人。他總是以犧牲的姿態去過濾身邊的男人。看看誰能在身邊留到最後。不計較那些男人的汙濁與肮髒。用****去換取對他們的窺視。雖然屢屢沮喪。
男人讓他去放音樂。他放了常聽的蓮花生上師心咒和西方淨土變。男人不耐。換掉。他又換上姬神的抬頭看煙花燦爛和雪譜。再換。好不容易找到一首爛俗的韓語歌。男人說,行啦。
男人轉過身來,雙手圍到他胸前,剝去他的衣服。他瘦削的身體一覽無餘。男人喉頭上下反動,雙眼放光。將他按倒。的時候左肩的紋身保護膜被弄掉。他一腳踢開男人,又小心翼翼包好。它什麼時候可以愈合。他想著。
之後,男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他點了一根煙。三塊錢一包的劣質煙。卻有著冰藍色的包裝。他抽這種煙,隻是喜歡它的包裝。
他光著身子倚在窗台上。手中的煙光明明暗暗。男人已經在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男人說,給。他知道那是什麼。他頭也沒回。聽著男人高級皮鞋的聲音噔噔的下樓去。他掉了眼淚。
抽完煙,他回身,收起桌子上男人留下的錢。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沒有軟語溫存。隻有裸的****。因為沒有愛。這隻是眼中交易。男人給他錢。隻是怕他會愛上他纏著他。他冷笑。這樣粗鄙無禮的男人,他怎麼會愛。
他拿了錢,存起一部分給母親。然後去吃水餃。醋碟裏放了大把的辣椒粉和醋。西紅柿雞蛋餡兒的睡覺奧。又酸又辣的吃進肚子裏。不再饑餓。他走出餐館。
這樣的生活。一直一直持續。不知道還會有多久。他明白這隻是一個自願下墜的過程。
走出去,他又吃了甜筒和蛋糕。他是如此的喜歡甜點。整個下午,他在市烈士陵園轉悠,或者在一株青翠蒼勁的老柏樹下躺著休息。不斷有巡檢員走來走去,監督眾人不許在陵園裏亂扔垃圾。一個中年男人的目光一直盯著他手裏的甜筒和蛋糕包裝。
傍晚時他才走出陵園。手裏依然捏著包裝紙。走到路邊,才俯身扔進垃圾桶。
晚上睡在床上,左肩灼痛。大概是吃辣椒的緣故。收養的貓寒蟬伏在他胸膛上安睡。月光如水,透過窗子流了進來。他夢見愛過的男子俯身親吻他左肩的印記。眉目柔若月光。他欣然掉出眼淚。
醒來,滿臉濕熱。左肩清涼。殘缺的蝶紋在月光下閃爍近乎於紫色的藍光。夢中年華停頓。容顏一片模糊。記憶不在。
寒蟬看著他左肩的殘蝶,喵嗚一聲,跳下了床。
走一路,夢一場
溪語是乘下午兩點多的動車往夢鄉而去的。
她的行囊很簡單,隻裝了三本薄薄的小冊子、幾件輕軟的連衣裙和一隻小小的天藍色真空水杯。
這是夏天。
列車要奔馳七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夢鄉。
溪語靜靜地坐在車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其實她的視線並沒有在那變換著的景色上停留,她的視網膜上隻有一個人的身影。那個身影無論她醒著還是夢中,都立在她的眼睫上,有時溫柔地對她笑,有時生氣地衝她瞪眼睛,有時憂傷地歎息,有時陶醉地歌唱。此刻,她悄悄地用睫毛一遍遍地撫摸著這個身影,再過七個小時,他們的身影就會疊合,他們的喜怒哀樂就會分秒不差地同步運作,想著見麵後的甜蜜,溪語忍不住笑了。
為了掩飾嘴角不由自主浮現的笑意,她便打開小包取出一本小冊子。這些小冊子是那個身影數夜心血寫好、千裏迢迢寄來的,冊子裏每一個字都神采飛揚,每一句話都深情似海,每一行詩句代表的含義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真正懂得。平時在家中隻要有半個小時的空閑,溪語就會翻看一遍這些凝聚著愛的小冊子,那紅箋間有玫瑰的芳香氤氳,永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