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因缺水而貧窮,因貧窮而缺水。當我遠行的腳步踏入這片土地時,我無法再銷魂,我的心整個貼在了這塊幹枯的土地上。
一棵樹,一頭驢,一個老人。這就是我對毛烏素沙漠邊緣明長城腳下一個小村莊的印象。
路就是那些常年被驢車、馬車碾倒的苦豆子草。車在七扭八拐的苦豆子草上艱難地行走著,我在車裏都能聽到幹枯的草被壓得發出了劈裏啪啦的聲音。遠遠地我看見一棵樹,周邊零零落落有幾間土房子,更遠處還有一頭啃草的驢。我把車停在這棵樹下,沙漠裏的一股熱浪撲上身,我趕緊躲在樹下。樹幹呲裂著,樹葉卻不可思議地綠著,在旱透了的沙漠裏,樹還這樣挺著,活著,真是奇跡了。我順手把瓶中的純淨水灑到樹幹上,樹突然晃動了一下,我站起身來,往天空一看,沒有風呀,樹怎麼會動呢。喚,這棵樹也許想讓我涼快一些,也許它太孤獨了,想和我說說話。我心想,孤獨的大樹,你想對我說什麼你就說吧,我聽著呢。
樹發出了淒涼的聲音,你終於來了,你把我帶走吧,我想跟人在一起,我想有同伴,我害怕孤獨,每天睜開眼是我一個,閉上眼還是我一個,什麼藤纏樹,什麼樹纏藤,我根本就體會不到,別說能纏繞了。沒有人需要我給他們遮涼,也沒有人管我的死活,天天不是孤獨就是寂寞。如果隻是身體孤獨,心靈不寂寞也行,沙漠給我的太多了,讓我兩者兼得,我隻求一樣,還不行嗎?不被重視的滋味,你知道不知道,還不如死了痛快!
孤獨的樹啊,我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你,可我能說什麼呢?我不敢騙你,我除了順手向你身上灑些水,我無能為力。於是,我一步一步地退著,走著,差一點自己把自己絆倒。樹啊,別怪我,我不能把你帶走,你畢竟是這沙漠裏活生生的生命。雖然你孤獨地活著,至少我還來看過你,從內心裏感歎你生命力的頑強。樹啊,超然一些吧,還是把你的綠色留給漫漫無邊的沙漠吧。
想看看驢,我又怕驚著了驢,就把車停在離驢較遠的地方。我放輕腳步,慢慢地靠近它。驢突然看到我時還是有些吃驚,兩隻耳朵緊張地豎起,腦袋左右不停地甩動。我不知道它見了我是激動還是氣憤。我一邊跟它溫柔地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隻是好奇,想看看你;一邊伸出手試探著撫摸它,它在我的撫摸下乖了許多。這時,我看見驢眼角流出淚。驢難道聽懂我的話了嗎?我心裏有些酸酸的,轉身走了。走了幾步,當我再轉過頭看它時,它兩眼含淚默默地望著我。
“哎,你這個人啊,你招惹驢幹什麼嘛!”一位臉曬得紅黑紅黑的老漢好心地責備著我,隨後坐在牆角的破沙發上和我嘮嗑。
我問他這裏的人呢?
老漢告訴我說,村裏能跑能顛的人都跑光了,隻剩下我和這頭驢,不過,這是一頭騸過的驢。
我問,為什麼要把驢騸了?
他說,村子裏就剩這頭叫驢(公驢)了,沒有草驢(母驢)和它交配,到了發情期,這個牲口見個老鼠都要攆,不騸它,它瞎使勁,拴都拴不住。
太殘忍了,怪不得驢流眼淚,原來如此。我在心裏說。
我又問,怎麼不見你老伴和孩子呢?
他說,我這麼窮,誰肯嫁給我。年輕的時候不敢想娶媳婦的事,現在敢想了,人也老了,也沒那能耐了,女人也全跑光了,我也不想那事了,想也沒用,唉!
我說,你為什麼不走出去?
他說,我這把年紀了,能往哪走,還是守著那棵樹吧。
他苦笑著對我說,也許你以後再來這裏,就什麼都沒了。
我說,也許吧。
你們看到的這個故事,發生在中國西部一個小小的村莊裏,這樣的村莊在西部太多了。這裏因缺水而貧窮,因貧窮而缺水。當我遠行的腳步踏入這片土地時,我無法再銷魂,我的心整個貼在了這片幹枯的土地上。
Tips
東關門:又稱“長城關”,嘉靖九年(1530年)築,位於花馬池新城(今寧夏鹽池縣城)北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