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沒想到,齊烈帶他去見的人,居然是楊天。
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幹部,陌然連頭也不敢抬,更別說拿眼去看人了。他緊張得兩隻手都不知該往哪裏放,兩條腿微微顫抖,聲音也就跟著顫抖起來。
齊烈卻像在自家一樣自由,他不等楊書記招呼,顧自在沙發上坐下,伸手招了書記秘書過來,說要喝普洱茶。
楊書記坐在大辦公桌後麵,他顯然不高,一張桌子把他的身材比例完好體現出來。陌然隻看到大桌子後伸著的一個頭。禿頂,被燈光一照,熠熠生輝。書記的臉很闊大,鼻尖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一雙眼光就從眼鏡上方射出來,恍如兩柄利劍,仿佛要穿透身體,看到人心一般。
他不多的頭發泛出花白,顯然比何田宇縣長要年長許多。
對於大喇喇的齊烈,他居然笑嘻嘻地從座位上站起,老遠就喊:“老齊,還好吧?”
書記過來,似乎帶著一股氣場,壓迫得陌然有點呼吸緊張。這種感覺,在見何縣長的時候沒有。這種心理壓力,陌然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齊烈對於書記的話,鼻子裏隻是哼了一聲,用低到他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了一句:“還沒死。”
楊書記顯然也注意到了陌然,眼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有些驚疑地哦了一聲。
齊烈就說:“我烏有村的村長,叫陌然。”
陌然趕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楊書記。”
楊書記打量著他,讚道:“不錯,挺精神的嘛。”
秘書送茶上來,特地給齊烈泡了一杯普洱。
“喝茶!”楊書記招呼說:“老齊,這陣子去開會學習了,沒顧得家裏的事,你莫怪我。”
齊烈嘿嘿一笑說:“老子就是想怪,你這麼大的一個幹部,我敢嗎?”
楊書記哈哈大笑:“還有你老齊不敢罵的?我們兄弟是從一個戰壕裏爬出來的人,你會怕我?”
齊烈笑道:“老楊,實話說,過去大家都是穿一樣的解放鞋,老子自然不怕你。現在你穿皮鞋,老子穿草鞋,不是怕,是尊敬啊。”
陌然在一邊聽著,心裏嘀咕著想,他們說話那麼隨意,而且齊烈開口閉口老子老子的,這在烏有村也很少見他如此粗俗說話,由此證明,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啊。
正想著,齊烈把頭轉到他這一邊說:“陌然啊,楊書記可是出生入死的老前輩了,你們讀書學的英雄,就在眼前啊。”
這麼一說,陌然心裏赫然開朗。楊書記與齊烈是戰友,他們一起上過前線,隻是楊書記當初是敢死隊,齊烈是替補隊員。不過在上前線之前,兩個人是一個連隊的兵。
楊書記的敢死隊戰後歸來,七十個人隻回來八個。齊烈在他歸隊前,已經轉移到了後方養傷。齊烈的傷,據說是被摸哨的越軍傷的,一槍打在他的胳膊上,至今還有一個彈孔疤痕。
楊書記榮立一等功,戰後入軍校讀書,再轉業到地方,從鎮書記幹起,一直幹到雁南縣縣委書記位子。
楊書記的這一段曆史,齊烈不知道。楊書記也不知道齊烈退伍後就回到家鄉務農來了,兩個人的再次相遇,還是楊書記調到雁南縣做書記時,聽人說起有個做了幾十年的村支書就是雁南縣的,把人叫了來一看,才發現兩個人是多年前的老戰友。
知道了這段曆史,陌然不禁肅然起敬。不管當年的戰爭有個什麼樣的結論,他們都隻是作為一個兵,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何況他們都是槍林彈雨裏活下來的人,單憑這一點,陌然就望塵莫及。
“我回來就聽到你這個事了。”楊書記說:“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娘的!”
楊書記的破口大罵,讓陌然想笑。這麼大的一個官,居然不管他這個生人在場。
齊烈歎口氣說:“也不能怪他們。他們無非就是要我妥協。”
“妥協啥?”楊書記憤怒地問:“要你烏有村的土地?”
齊烈點點頭說:“老楊你也曉得,烏有村的這塊地,現在就是唐僧肉,誰不想吃一口?”
“吃她媽拉個巴子!”楊書記餘怒未消,看一眼陌然,沉聲問:“小陌,聽說你要在烏有村建一個養老院?”
陌然心想,這麼點破事,還沒開始就宣布結束了,怎麼就傳到書記耳朵裏了?縣委書記那麼忙,怎麼還會關注到這點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