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福的喪事辦了三天,按規矩說,一般有子女的老人,喪事不會低於五天。但老福孤家寡人,陌然覺得也不能讓他走得太寒酸,村裏決定,辦三天。水陸道場都上,唯一少了個甩罐子的子孫。
老福故去,並非身後沒錢。他一輩子沒幹過大事,積攢下來的儲蓄倒不少。村民在他的枕頭裏找到幾張存折,加起來也有好幾萬。老福的錢,總不能分了,於是把他自己的錢,全部用在喪事上,倒比一些有後人的老人辦得還風光多了。
齊烈一直沒去靈堂,過去隻要烏有村有喜事,無論紅白,他必到場,都是高高的在上首坐了,接受主家的恭維。
出殯這天,陌然特地去請他。齊烈堅決不肯露麵,說他做了一輩子好人,老福老死在他家,也隻有他願意,試問全村,誰還願意將屋借給別人去死?
陌然想想也是。村裏禁忌多,特別死人,都認為是很晦氣的事。別說不相幹的人,就算親戚鄰居,未必願意把自己的屋借給別人落氣。
老福生前希望自己死了後埋在閨女墳,那是一塊專門埋半路夭折的人墳地。但凡隻要死得不明不白的,入不了祖墳的,才會被人往閨女墳的山上一扔。
陌然本來不想把老福埋過去,畢竟老福是高壽的人,盡管沒子嗣,壽還是在。可是不管是老福的本家,還是齊家,都不願意他埋進祖墳去。陌然沒法,隻好與村裏幹部商量了,在閨女墳的山上將老福入土為安。
埋了老福,村裏幾個幹部坐下來算賬。陌然一個人坐在一邊抽煙,心情顯得很沉重。
自從他回來烏有村,一連死了幾個人了。老福之死還說得過去,他年齡大,早晚都得死。而雪玲和老四之死,卻來得太突然。陌然隻要想起雪玲的模樣,心就像被刀剜一樣的痛。他暗暗想,自己究竟是不是個不吉祥的人,為什麼他回來當了村長,村裏會死那麼多人?
有人在背後說,閨女墳被挖開了,犯了五行山煞,最低要死五個人才會太平。陌然明知這是狗屁,心裏卻始終在猶疑。他甚至偷偷板著手指頭算了一下,發現到老福的死,已經剛好滿了五個。可是齊猛的一條命,還懸在半空。如果說五行山煞隻需要死五個人就行,那麼齊猛的這條命就還有可能保下來。
齊猛不死,齊烈才不會絕望。
陌然安排村幹算好賬後,多出來的錢存在專用賬戶裏。烏有村還有不少如老福這樣的孤寡老人,他得想個辦法來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
他自己再次起身去齊烈家。
齊烈已經起床,老福辦三天喪事,他就在床上躺了三天,老福出殯後,他叫了老婆子拿了一支酒出來,自己自斟自飲。
看到陌然來了,齊烈讓出一張椅子叫他坐,又吩咐老婆子拿份碗筷來,他要與陌然喝一杯。
陌然往桌子上掃了一眼,發現桌子上的菜,是老福出殯酒席的菜。烏有村這裏有個千年傳統,不管誰家辦什麼樣的酒席,來喝喜酒的人都要將酒桌上的菜分開打包帶回家。老福的出殯酒席辦得很豐盛,因此齊烈家分來的酒菜,有滿滿的一大碗。
齊烈指著菜說:“這是吃老福的肉。”
陌然笑了笑說:“每個老人都有這麼一天。“
齊烈就歎氣,神情很萎靡地說:“老福著老東西,倒撈得了一個風光大葬。我齊烈也不知道死了後,會不會有他這樣的風光。“
陌然安慰他說:“齊書記,你是有組織的人,而且你身後還有齊小燕。怎麼說,都會比老福風光熱鬧。“
話說出來,心裏隱隱感覺不妥。怎麼當著他的麵來說他的後事呢?人便尷尬起來,趕緊解釋說:“齊書記,我沒別的意思。“
“有別的意思也無妨。“齊烈大度地說:”我又不是不死,我死了,就得有這個程序。“
雁南縣崇尚土葬,皆因山多而得到便利。政府宣傳火葬,但沒有一個老人願意死後被一把火燒了。佛說,人來於塵土,歸於塵土,是天地輪回的宿命。一把火燒了屍體,是對故去的人大不敬。過去隻有十惡不赦的人,才會被人挫骨揚灰。火化與挫骨揚灰,其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村民們是不理會規定的,因此在雁南縣的每一個地方,很少看到火葬。當然,有組織的人就不同,必須火化。比如齊烈這樣當了一輩子村支書的人,雖說在幹部名單上找不到他的名字,但他死後想與老福一樣的來個風光土葬,卻是很難做到的事。
首先,家屬會拿不到一筆不錯的喪葬費,然後在組織的認定上,會給一個晚節不保的結論。
齊烈還好說一些,像陌然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倘若死了,沒任何理由,必須一把火燒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