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的書法,得益於小時候陌家爹的嚴厲。
鄉下對讀書人都尤為尊敬,如果能寫得一手好字,更是所有人家座上賓。因為鄉下,無論嫁娶,生日抑或喪葬,都要寫對聯。寫對聯是硬水平,雞爪一樣的字,會被人恥笑。盡管鄉民們未必懂得書法的要點,但他們最樸實的感覺就是好看,字寫得好,自然好看。
書法這東西,摻不得半點假。需要從小就上手。千錘百煉之後,方得見真章。
隻是現在社會,冒出各路人來,拿著毛筆塗鴉幾字,大言不慚曰書法。殊不知在真人眼裏,簡直就是狗屎一堆。尤其半路出家的為甚,附庸風雅,自詡大家。
陌然從開始認字起,陌家爹就讓他學寫字。按陌家爹的說法,“言下識君子,筆下有閑人”的道理,縱然學業未成,如果能寫得一手好字,也不枉算個讀書人。
陌然從接觸毛筆字開始,一直就沒放下過。雖說後來因為時間的關係,沒能天天寫上幾個字,但隻有有半點閑暇,他必定會寫上幾個。天長日久,倒也練得一手好書法,盡管說不上是大家,但如果與常人一比,卻也能甩出別人幾條街。
陌然的筆剛放下,就惹得曾老連聲讚歎。不由多看他幾眼,神色變得緩和了許多。
上次來曾府,曾老讓他下棋。這次夜訪,曾老令他寫字。陌然的表現似乎超出了曾老的預料,無論下棋還是寫字,陌然的表現都讓曾老感到無比意外。
上次下棋,陌然沉靜應對,步步為營,一絲不苟。雖說他後來輸給了曾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有意為之。而這次的書法,更讓曾老刮目相看。
在曾老的意識裏,現在的年輕人,能寫一手硬筆字不倒就不錯了,還能手握纖毫,寫下這麼漂亮的大字出來,不說是人中龍鳳,也是與眾不同的強人。
陌然小時候練字,從正楷開始,後來熱衷於行書。有了正楷的底子,其他字體自然不在話下。不像現在某些人,一筆一劃尚且站不穩,就狂言草書,寫出來的字,鬼畫符一般,卻還自詡為藝術,讓真正行家在心底恥笑不已。
“不錯!”曾老凝神端詳他的字,讚歎出聲。
陌然恭敬地答:“出醜,出醜。塗鴉而已,入不得曾老您的法眼。”
曾老抬頭看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轉而對身邊的人說:“看茶!”
清茶上來,屋裏彌漫一絲茶香。曾老揮手讓人退下去,自己與陌然對坐,麵無表情地問:“你今日來,有話要說?”
陌然沒料到曾老會如此直接,但他心裏有底,並不慌,稍稍沉吟一下,小聲道:“我是來請曾老您原諒的。”
曾老意外地哦了一聲,平靜地看著他道:“說說,要我原諒你什麼?”
陌然緩緩一笑,道:“關於曾權的事,我想給曾老您彙報清楚。”
“是嗎?”曾老神色變換了幾次,皺著眉頭說:“你想說什麼?曾權與我,有幹係?”
陌然頓時惶恐起來,曾老的話,似乎把他與曾權拉開了一段看不到頭的距離。他與曾權沒幹係嗎?誰不知道曾權是你曾老的兒子?
陌然平定一下情緒,仍然低聲說:“曾權的事,事先我不清楚。今日登門謝罪,還請曾老您指示。”
曾老不動聲色地說:“我能有什麼指示?曾權不是小孩,他自己要作奸犯科,就得承受法律製裁。我沒話說,你也不必介懷。”
陌然嘿嘿笑道:“是不是作奸犯科,現在並無定論。我想,不管是誰,總有犯錯誤的時候。就算曾權真有嫌疑,換個角度看,或許他也是被人蠱惑。”
曾老咦了一聲,淡然地盯著他看,良久道:“你今日就為他而來?”
陌然認真地點頭,顯得誠懇而謙恭。
曾老沉吟一會問:“小徐是什麼看法?”
陌然趕緊答道:“徐書記的意思很清晰,必須考慮您的感受。”
曾老搖了搖頭,歎道:“這個小徐,沒底線了麼?我是沒感受的,一個人不管是誰,隻要觸犯了法律,就該接受法律懲罰。曾權這小子,一輩子不學好,該讓他吃些苦頭。”
陌然沒敢作聲,一副認真聽從教誨的神態。
“你們這些年輕人,有想法固然是好,但很多事,還是得考慮得失。曾權就是沒腦子的人,衝動,性格不好。當然,這與我是有關的,我虧欠了他呀!”
曾老連聲感歎,眼角居然濕潤起來。
“他從小就跟著他媽,沒享受過父愛。是我作的孽,讓他到今天還一事無成,我對不起他媽啊!”
陌然勸道:“曾老,這其實也不怪你,曆史造成的。我想,他能理解。”
“理解?”曾老看了陌然一眼,臉上罩上一層寒霜說:“如果他真能理解,就不會做出這般沒腦子的事來。他這是咎由自取,我是沒辦法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