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皇城根(1 / 2)

住在皇城根,就等於住在天子腳下。這種骨子裏的優越感,不僅是地理上的原因造成的一一更是心理上的。跟皇帝做鄰居,在一座城池裏同吃同睡,怎麼說也算是一等公民吧。老北京人說話,兒化音重,總把皇城根念做皇城根兒,但就是這漫不經心拖長的尾音,把內心的傲慢與自得給泄露出來了。即使在帝製的時代終結之後,這種心理上的堡壘仍未被完全摧毀。住在皇城根,仿佛住在天堂的隔壁至少也繼承了一筆精神上的遺產。皇城根的居民,再清貧再沒落,也算是半個天使一一即使自己沒什麼可炫耀的,就誇誇爺爺那輩吧,畢竟曾經是貴族。皇城根啊,老北京人的心理誤區。麼充滿市井氣息的東黃城根南街。解放後,皇城根改叫黃城根了:希望大家能忘撣過去的皇帝。

北京劃分為內城與外城,內城即所謂的皇城。明朝嘉靖年間增築的外城,主要是讓小市民居住的,兼而提供給商人做生意。尤其清朝以後,內城便像一塊大蛋糕一被八旗子弟按照旗幟的顏色給瓜分了。原先的漢族居民都成了拆遷戶,紛紛把家搬到外城。皇城清一色地成了貴族的世界一便有了天壤之別。泱泱皇城,寸土寸金。即使能在邊緣地帶安營紮寨的,也肯定不無來曆。即使不是正宗的皇親國戚,也算得上是皇帝的遠房親戚一沒一點裙帶關係,怎麼可能離皇帝那麼近呢?在那時候,皇帝可是國家的重心,世界的中心。在世界的中心能做個邊緣人,也是幸福的。有一種鯉魚跳龍門的成就感。一牆之隔,區分了兩種等級帝製時代的等級製度,就是這樣深入人心的。皇城根的四合院,顯得格外地擁擠,甚至多了一批攀龍附鳳的違章建築。

皇城根的居民沾了皇帝的光,不愁吃不愁穿,於是就提籠遛鳥、唱戲捧角,甚至鬥蟋蟀、養金魚,仿佛回到了童年。這是一群在遊戲中生活的有閑階級,每天琢磨著怎麼使生活更好玩點。說好聽點,皇城裏盡是些長胡須的兒童;說不好聽點,出了太多的玩家或玩主:玩世不恭、坐吃山空。曾經厲兵秣馬的大清王朝,就給這麼一大群沒有生存技能的懶漢玩完的一還自以為玩的就是心跳呢。皇城根,倫理與道德的縫隙,最適宜滋養寄生蟲的地方。八旗子弟,變成了十足的貶義詞,禍患無窮啊。看來血統既能造人,又能毀人。一群封建時代的敗家子。《“批判”北京人》一書有這樣的議論:“待到貴族被曆史所剝奪,八旗子弟成為破落子弟,他們的消費型文化就遠離了物質而空留下那種文化了。這種文化,這種散淡暇豫、悠然閑逸的生活藝術,如同歐洲封建貴族的族徽,折射出他們昔日的榮光,滿足著他們空洞的虛榮,提籠架鳥間仿佛依然可以傲視眾人,依然享有無上的權力。”老北京文化縱然輝煌燦爛,但我們無法回避它局部的陰影一八旗子弟的遺風。想起皇城根,我仿佛看見一隻巨大的鍍金鳥籠一一以及它裏麵那些被富貴剪短了羽毛的學舌的鳥,患了軟骨病的落俗之鳥。

直至今天,東黃(皇)城根一帶,還遺存有一溜花鳥市場,街兩邊的店鋪頗具百科全書之風格,什麼都賣:從花鳥蟲魚,到古玩字畫,甚至撓背的木製“不求人”也擺上了台麵。別的城市的旅遊商店區域,賣的大都是金屬或塑料的工藝品。而這裏才是北京最典型的旅遊商品市場,能找到最有代表性的紀念品:要麼是活物,要麼是貨真價實的古董一譬如地攤上的幾枚綠鏽斑駁的銅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仿製的……走在這條博物館似的露天街道上,你能感受到八旗子弟是怎麼千方百計、別出心裁地遊戲人生的一有關玩的點子,他們似乎已想盡了。你會長歎:他們哪來那麼多時間,哪來那麼多金錢,哪來那麼多閑情逸致?這肯定很讓現代人困惑的。如今這條街走過的,大多是看客,花鳥市場的生意,肯定遠遠不如清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