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瑪爾漢府上就起得早,今天更是如此,因為家中的老幺萱寧要參加三年一次的八旗選秀。早早的,服侍她的丫頭墜兒就起床讓廚房燒了一大鍋熱水,還把端午時買的香包拿出來,待到水燒開後放進浴桶裏。
十幾年過去了,瑪爾漢不再是巡查禦史,早已掛著從一品的尚書銜。瑪爾漢早起在院子裏打了會兒太極,原想去女兒院子看看,可想著她是極為省心的,所以還是止住了步子。除去兩個早夭的,家裏有四個女兒參加選秀,她們心思單純便使了些銀子,一審便因為不過關而送回來。如今輪到萱寧了,她的八字說通天,瑪爾漢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沒使銀子,選秀擱在她身上就是順其自然,即使撂牌子,他也不著急,憑著自己的位置和豐厚的嫁妝,閨女本人也是出挑的,早就有些人家已經盯上了,他的女兒不愁嫁,換句話說,通天有什麼好的,還不如嫁到一般人家自在的多。見老爺已經打完拳,小廝麻利地遞過帕子,瑪爾漢擦了擦準備上衙門。
萱寧打著哈欠躺在浴桶裏,透過氤氳的水汽,兀自陷入昏睡。卻也惦記這次選秀。上次隻有十三歲的她不夠年紀,這次年紀算是大了,她輕笑了一聲。從順治朝就開始的八旗選秀,三年一次,隻有參加了這場選秀被撂了牌子才能婚嫁,這便是八旗女子的無奈。上頭的四個姐姐都被撂了牌子且都嫁得不錯,六姐在索額圖大人的保媒下嫁給了伊桑阿大學士的長子伊都立,伊桑阿大人不必說了,她的婆婆烏雲珠是滿洲出了名的詩人,還是自己的師傅,這些年教導自己各種規矩和學問。
從開始候選到如今,已經過了幾次篩選,之前還在宮裏培訓了一個月,從參選秀女以來,幾個月的折騰,讓她覺得疲憊不堪,之前總覺得管家麻煩,但如今看來選秀比管家更讓她覺得無奈。又打了個哈欠便扛不住倦意,她自己心下想著,嗯,就一會兒,墜兒該不會嘮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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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一枝春帶雨’,你一個爺們兒在這兒哭什麼,真是不嫌害臊”
嬌滴滴、脆生生,抹淚的男孩兒轉過頭打量眼前的女孩兒,十歲上下的年紀,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氣不打一處來,“你是誰,這是內廷,你是哪個宮裏的丫頭”,男孩兒也不是大方的人,氣哼哼的回道。
“我是哪個宮裏的丫頭?”女孩兒聽了這話有些不依了,皺皺眉反問道,“我要是宮裏的丫頭,那你是什麼?難不成是……”
瞧著那丫頭滴溜溜轉的眼珠兒,嘴角泛著的壞笑,再笨也知道那丫頭心裏想的是什麼,“少在那兒胡想,識相的就趕緊請安。”說著又嘀咕了一聲,“這野丫頭打哪兒來的,嬤嬤是怎麼教養的。教養你的是哪個姑姑”
“你……”女孩兒有些氣不過。其實男孩兒隻瞄了一眼,便知道這丫頭還真不是宮裏的丫頭。宮裏的丫頭不會梳著兩把頭,更別提穿著這種上好綢緞的旗裝。這是個十足的官家姑奶奶。男孩兒心裏在想,這是哪家的姑奶奶這麼沒規矩。女孩兒緩了緩神色,“哼,真沒見過這樣的爺。在這兒跟我橫,有能耐就跟欺負你的人鬥啊。”
“你……”這次換成男孩兒氣短地盯著她,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他握緊了拳頭。
“喲,您還想打我?”女孩兒站的略遠了些,“有本事打我,怎麼不去打欺負你的人呢?”
“我……”男孩兒聽了這話,有些沮喪地坐在石頭上,女孩兒看了看他的樣子,辮子末梢用金黃色的繩子係著,穿著石青色的蟒袍,“我,我打不過他們。”
“那,不是一個人欺負你……”女孩兒小心地問道,“那是誰欺負你了?”
“我額娘去世了,今兒是她的七七”男孩兒懊喪地低下頭,“我知道九哥、十哥看我不順眼,總欺負我,往日四哥都在書房。但今兒四哥辦差去了,所以他們又欺負我”
男孩兒說話有些難為情,被人欺負了在這兒哭,偏又讓這個牙尖嘴利的丫頭看見了,他一個堂堂的皇子,現在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女孩兒輕輕扳過他的臉,“他們撓你了?”
“我說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啊,到底也是個姑娘家,多少害臊些才是。”男孩兒的臉登時紅了,從小到大怕是隻有額娘、皇太太這麼對自己,可現在卻被這不知姓氏名誰的丫頭輕薄了,怎麼不臉紅。
“那你自己掛著彩滿紫禁城跑去吧。你以為我願意給你擦嗎?”女孩兒氣不過地把帕子甩給他,扭過頭去。
男孩兒盯著帕子愣了愣,又看那女孩兒的樣子,“我也是為你好,你是個閨閣千金,這裏麵人多嘴雜,被人看見該傳閑話了。”
“我不是宮裏的丫頭了?”那丫頭撲哧一笑。
“你這身穿戴也不像”男孩兒也笑了笑,把帕子收了起來,“爺若連看人的本事都沒有哪成?這帕子髒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塊好的。”
“你是十三阿哥?”女孩兒試著問道,見男孩兒點了頭,像是有些別別扭扭地起身。
男孩兒見她如此,出聲止住她,“算了,不知者不怪。”
“奴才謝十三阿哥了。”女孩兒輕聲說道,“其實奴才想說,您若是這樣,您額娘也不會心安。好好練本事,將來讓欺負你的人吃苦,這不就結了。男子漢大丈夫,不管受了多大的辱,吃了多大的苦,他都要扛事兒。”女孩兒偷偷覷著他。
男孩兒點點頭,見女孩兒不像剛才那般牙尖嘴利的摸樣,還是蠻可人的,“你認出我了,那你是誰家的格格?”
“我是……”女孩兒剛要說話,之間一個小丫頭匆匆忙忙地過來給她請安,可是看著她身後的那個便慌張福身說道,“奴才給十三阿哥請安。”之後才再次福身說,“恕奴才無狀,是太子妃娘娘差奴才尋寧格格的,伊桑阿夫人要出宮了。”
女孩兒轉過身對上了十三阿哥促狹的臉,穩了穩心神頗有些不甘不願地請安道,“奴才見過十三阿哥!”
“寧格格免禮,既是皇嫂尋你,還是快去吧!別讓她著急了才是!”十三阿哥臉上不再是那副委屈的樣兒,見她起身要走,便又說道,“且慢,你是誰家的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