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思潮
作者:程 瑋
在德國,一個作家出版了書,最主要的宣傳途徑就是和讀者麵對麵進行朗讀。不談人生,不談創作,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朗讀,朗讀自己的作品。朗讀完以後,再跟讀者進行一些交流。這樣的活動一般由書店和出版社,或者什麼基金會、協會組織。而且是賣門票的,門票的價格跟電影票差不多。當然,朗讀的作家也是有報酬的。
自從我出書以後,也常常麵對這樣的朗讀活動。我的內心總是十分恐懼,怕的是朗讀會上的我,麵對的是空無一人的觀眾席。所以,碰到朗讀的邀請,我總是找出各種理由進行推托。
有一次,某個基金會的負責人過生日,想要我在她的生日酒會上朗誦我的小說。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這跟唱堂會有什麼兩樣,當然不去的。我們的朋友,一個著名的出版家特意打電話勸我。她說,一個作家應該理直氣壯地朗讀自己的作品,向別人宣傳自己的思想。她還說,朗讀是文學的一種傳播方式。荷馬史詩,就是口口相傳朗讀出來的。而當年盧梭、伏爾泰的傳世名作寫完以後,也都是首先在沙龍裏麵朗讀的。
聽她抬出了荷馬盧梭伏爾泰,讓我心裏很慚愧,所以就乖乖地跟著她去了生日酒會。朗讀的效果出乎意外得好,那些基金會、慈善會的負責人和銀行家們都聽得十分認真,提出的問題也非常專業。據說後來還買了很多我的書。
最近的一次朗讀會是在漢堡市圖書館。半年以前,當漢堡市圖書館跟我聯係的時候,我就聲明我不收任何報酬。我的理由是,多年來我一直在圖書館借書,受益很多,希望以此作為回報。其實,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說不出口的理由:如果我不收報酬,那他們就不會收門票。如果不收門票,那我可以通知眾多的家門口的親友團前來助威,把場子坐得滿滿的。
一個月以前,朗讀會的廣告貼出來了,竟然還是收門票。這樣一來,我就不好意思去邀請親友團了。總不能讓人家花了時間,還要花錢買門票。
到了那一天,我提前一小時去到圖書館。主持活動的女士跟我說,今天也許來的讀者不會很多,因為同時有很多地方在舉行朗讀會。時間快到的時候,主持活動的女士喜氣洋洋地走進來,吻了我一下,說,太好了,來了很多人。
她說的很多人,也就是四五十個人。她以為我很失望,馬上說,你不能跟中國比,赫塔·穆勒在獲諾貝爾獎以前開朗讀會時,參加的讀者也不過就是五六十個。其實我一點也不失望。在中國,如果我朗讀自己的作品,還賣電影票一樣貴的門票,我麵對的恐怕就真的是空無一人的觀眾席了。
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