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愛桐雜記’!”她衝口而出。“既然天下隻有一個欣桐,既然愛她愛得刻骨銘心,何必又三心兩意,再去找補上一個劉靈珊?你就該殉情殉到底了,你就該把你所有的感情,整個陪葬給她……”

“靈珊!”他白著臉大叫,“住口!”

“你怕聽嗎?你越怕聽,我越要說!”她仰起了下巴,挺起了胸,大聲地說,“欣桐!她是人間的仙子,她愛穿白衣服,夏天清原無汗,冬天嗬氣成霜……你再也不會愛一個女人,像愛欣桐那樣!上帝隻造了一個欣桐,你心裏也隻有一個欣桐……”

她越叫越響,手就下意識地握緊,忽然,“豁啷”一聲,她發現手裏的酒杯,被握成了粉碎,碎玻璃四散濺開,而她手上,卻一手的鮮血。她怔了,呆了,注視著手,那滴著血的手。她停止了吼叫,有一瞬間,心裏沒有思想,也沒有意識。然後,她看到韋鵬飛一下子撲了過來,捉住了她的手,把好幾片碎玻璃從她手掌上拿開,他抬眼看她,臉上毫無血色。

“別動!”他啞聲說。奔進了浴室,他取出一條幹淨的白毛巾,把毛巾壓在她手掌上,那毛巾迅速地變成了紅色。他的臉更白了。“我要送你去醫院!”他說。

“不要小題大作。”她說,走向浴室。他跟了進來,打開櫃子,取出繃帶和藥膏。她把毛巾拿開,把手送到水龍頭底下,打開龍頭,水衝著血液,一起流進水池裏。她舉起手來,看了看,傷口有好幾條,很細,很長,很深。韋鵬飛站在她麵前,他的眼光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深處去,他眼裏充溢著驚痛、懊悔和憐惜。這眼光述說出太多太多心靈的語言,訴說了太多太多深切的摯情。她的眼眶在一刹那間濕了,淚水瘋狂地湧進了眼眶中,她撲進了他的懷裏,把頭埋在他的胸前。

“我不好,”她喃喃地說,“我不再去和她比,隻要……隻要你心裏有我,我不敢要求像她一樣多,隻要……隻要有你對她的十分之一……”

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吻去了她麵頰上的淚痕,他的嘴唇幹燥而發熱,他的聲音沙啞:

“你不懂,靈珊,你不知道……”他困難地、窒息地說,“你不懂,靈珊!你不要和她比……我……我……”他推開她,凝視她的眼睛他的眼珠深邃,眼白裏布滿了紅絲。“我說過,我要為你重活一遍!我是真心的,靈珊,真正真心的!讓我告訴你……”

“別說!”她用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慢慢地搖頭。“別說!我一度很幼稚,很幼稚,我不會再幼稚了。”

他握住她那受傷的手,血又從傷口沁出來。他拿了消炎藥膏,細心地為她搽抹,再用繃帶把她的手掌牢牢綁緊,用膠布貼牢了,他看著那綁著繃帶的手。忽然,他放開她,轉過身子,把額頭抵在櫥上,他苦惱地說:

“靈珊,在你卷進我的生活裏以前,我已經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我是個空殼,是個機器!我整天麵對那些剪切機、加熱爐,我自己也成了機器的一部分!我以為,我這一生,是不會再愛了。我寫“愛桐雜記”的時候,我也以為,我這一生是不會再愛了。可是,你來了,帶來了活力,帶來了生命,帶來了力量,你使我再活過來,再能呼吸,能思想,能希望。使我又有了夢,又有了歌。靈珊,你不能了解,你給了我些什麼!你不能了解,當我飛車在高速公路上,要趕回來見你時,我的血液是怎樣沸騰著,像高周波爐裏燒熔了的鐵漿!”

她拉住了他的手,用自己那受傷的手去握緊他,那粗糙的繃帶碰到了他的皮膚,他抓住她,驚呼著:

“你幹什麼?當心你的傷口!”

“我需要痛一痛,讓我弄弄清楚,我所聽到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要弄明白,我是不是很清醒?”

他的眼眶發紅。

“靈珊,你——你——好傻!”他把她一把抱起來,抱進客廳,放在沙發上,讓她橫躺在沙發裏,他跪在她身邊,檢視著她的手。還好,血是止住了,繃帶是幹的。他捧著那手,眼睛不敢看她,他把嘴唇輕輕地貼在她的繃帶上。“每一個人都有過去,”他低語。“如果你這麼介意的話,躺在這兒,別動!”

“你要幹嗎?”她問。

“躺著!別動!”

他站起身來,走進屋子裏麵去。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是狐疑地躺著。一會兒,他出來了,手裏握著那本“愛桐雜記”。走到她身邊,他掏出打火機,打著了火,把冊子放在火焰上。她驚叫一聲,立即伸出手來,一把搶過那本冊子,說:

“燒得掉這本冊子,也燒不掉你的過去!不許燒,我要它!”

他盯著她。

“你整個看過?”

“沒有,隻看了兩頁。”

“那麼,我還是燒掉的好。”

她握緊冊子,抱在懷中。

“不!不許燒。”她深深地注視他,語重而心長。“人,不能忘舊,假若你能很容易地燒掉欣桐,說不定有一天,也很容易就燒掉靈珊。不,你不能燒它,留下來,最起碼,為了——楚楚。”

他怔怔地凝視她。

“為了楚楚,”她重複了一句,“她有權該知道,她有個多麼美好的母親!”

他更加發怔了,凝視著她,他一動也不動,像是被什麼魔杖點過,整個人都成了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