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想把鼓拿走!你休想!如果你要拿鼓的話,除非你先把我殺掉!”
陸超冷冷地望著她,似乎在衡量她話裏的真實性。阿裴挺著背脊,直直地站在那兒,她身上那種水樣的溫柔已經不見了,她臉上充滿了一種野性的、瘋狂的神情,像隻負傷的野獸。空氣中有種緊張的氣氛在彌漫,一時間,屋子中四個人,無一人說話。隻有窗前的風鈴,仍在叮叮當當,玲玲琅琅,細細碎碎地響著:如輕唱,如低語,如細訴,如呢喃。
好一會兒,陸超忽然笑了起來。
“傻東西!”他笑罵著,“我說了我要拿鼓嗎?”
室內的空氣,陡然間輕鬆下來了。阿裴的眼神一亮,笑容立即從唇邊漾開,同時,淚水濡濕了她的睫毛,她衝過來,又忘形地撲進了他的懷裏,用手臂抱著他的腰,她的眼淚沾濕了他的夾克。
“哦,你好壞!好壞!好壞!”她低聲地,熱烈地嚷著,“你就是會嚇唬我,你好壞!你嚇得我快昏倒了,你信嗎?我真的快昏倒了!”
靈珊望著她那慘白如大理石般的臉色,心想,她絕沒有撒謊,她是真的快暈倒了。陸超的眼裏掠過了一抹忍耐的神色,用手敷衍地摸了摸阿裴的頭發,說:
“好了,別傻裏傻氣的!你今晚有朋友,我改天再來,我隻是……”
靈珊慌忙從地毯上跳起來。
“陸超!”靈珊說,“你留下來,我和邵卓生正預備走,我們還有事呢!”她邵卓生丟了一個眼色,“走吧!掃帚星!”
“不要!不要!”陸超推開阿裴,一下子就攔在他們前麵。“你們陪阿裴聊聊,我真的馬上要走!”他回頭望著阿裴。“我需要一點……”
“我知道了!”阿裴很快地說,走進臥室裏去。
陸超遲疑了一下,就也跟進了臥室裏。靈珊本能地對臥室裏看去,正看見陸超俯頭在吻阿裴,而阿裴心魂俱醉地依偎在他懷中。靈珊想,這種情形下還不走,更待何時?她剛移步往大門口走去,那陸超已經出來了。一麵毫不忌諱地把一遝鈔票塞進口袋中,一麵往大門口走去。
“阿裴,算我跟你借的!”他說,“我走了!”
阿裴依依不舍地跟到門邊,靠在門框上,她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
“什麼時候再來?”她問,聲音好軟弱。
“我總會再來的,是不是?”陸超粗聲說,“我的鼓還留在這兒呢!”
打開大門,他揚長而去。
阿裴倚門而立,目送他沿階而下。好半晌,她才關上房門,回到客廳裏來。靈珊看了看她,說:
“我也走了。”
“不!”阿裴求助似的伸手握住她,“你再坐一下,有時候,我好怕孤獨!”
她的語氣和她的神情,使靈珊不忍遽去。她折回來,又在那些靠墊堆中坐下。阿裴倒了三杯酒來,靈珊搖搖頭,她不想再醉一次,尤其在阿裴麵前。阿裴也不勉強,她席地而坐,重新抱起她的吉他。她把酒杯放在地毯上,吸一口酒,彈兩下吉他,再啜一口酒,再彈兩下吉他。眼淚慢慢沿著她的麵頰滾落下來。
“阿裴,”邵卓生忽然開了口。“你為什麼這樣認死扣?天下的男人並不隻陸超一個。陸超有什麼好?他任性,他自私,他用情不專……”
“掃帚星,”阿裴正色說,“如果你要在我麵前說陸超的壞話,那麼,你還是離開我家吧!”
邵卓生不再說話了,端起酒杯,他默默地喝了一大口。默默地看著阿裴。阿裴燃起了一支煙,她抽煙,喝酒,彈吉他。煙霧慢慢地從她嘴中吐出來,一縷一縷地在室內嫋嫋上升,緩緩擴散。她的眼光望著靈珊,閃著幽幽然的光芒。那酒始終染不紅她的麵頰,那麵頰自從陸超進門後,就像大理石般蒼白。她的手指輕扣著琴弦,她柔聲地說:
“靈珊,你愛聽哪一類的歌?”
“抒情的。”
“抒情的?”她微側著頭沉思,頭發垂在胸前。“靈珊,‘情’之一字,害人不淺,中國自古以來,對情字下了太多的定義。我最欣賞的,還是‘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的句子!”
靈珊猛地一怔,這是韋鵬飛題在阿裴照片上的句子!難道,人生真是一個人欠了一個人的債麼?阿裴不再說話了,她隻是喝酒,抽煙,彈吉他。不停地喝酒,抽煙,彈吉他。然後,夜深了,阿裴彈了一串音符,開始低聲地扣弦而歌,她唱歌的時候,已經半醉了。靈珊和邵卓生離去,她幾乎不知道。她正在唱那支《我不知道如何去愛他》。她低聲唱著,聲音溫柔細膩而悲涼:
我不知道如何去愛他,
如何才能感動他!
我變了,真的變了,
過去幾天來變了,
我變得不像自己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他,
他隻是一個男人,
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她一邊唱著,眼淚一邊滑下她麵頰,落在那吉他上。邵卓生拉著靈珊離開,低聲說:
“她會這樣喝酒喝到天亮,我們走吧!”
靈珊走出了那棟公寓,涼風迎麵而來,冷冷的,颼颼的,瑟瑟的。她眼前仍然浮著阿裴含淚而歌的樣子,耳邊仍然蕩漾著阿裴的歌聲:
我不知道如何去愛他,
如何才能感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