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彈棉花的阿毛(1 / 1)

人情

作者:木子

冬至一過,天寒地凍,老媽要給家裏的床鋪添加墊褥。每次她都會嘀咕道:“棉胎都睏得繃硬了,要是阿毛師傅還在的話,叫他彈彈鬆再墊該多好啊。”

阿毛師傅是個彈花匠,當年在駱駝橋一帶也算家喻戶曉的名人。阿毛姓茹,聽口音好像是蘇北的,三十來歲的樣子,頭戴著一頂藍布帽,長年穿一件長至膝蓋的藍布褂子,肩膀上背弓的那一側補著一大塊黑色的補丁。他的彈花攤就擺在老駱駝橋西堍,家則安在橋洞角落的油毛氈棚裏。據說阿毛與長年在橋洞裏擺剃頭攤的老蘇北沾親帶故,一來就無償為其翻新家中硬如氈墊的破被胎,老頭子才讓出風水寶地給他安家。

20世紀60年代,人們的生活水準普遍較低,蓋的墊的基本都是棉花胎。姑娘出嫁,兒子娶妻,總得彈上幾床新被褥,這被褥幾乎要一生蓋到頭,就像那時的婚姻一樣。蓋久了覺得被子硬邦邦一點不暖和,才會送到阿毛那裏翻新。

老底子駱駝橋西堍是婦孺皆知的福地,兩側有橋墩和建築擋風,背後是一堵高高的石砌護牆,躲在這裏孵太陽真是愜意,無車馬之喧,風吹不到,暖洋洋,熱烘烘,附近的大人小孩冬天都喜歡到那兒打堆。孩子們就是孵太陽也不肯安分,不管到處飛揚的花絮粉塵,喜歡擠在攤前看阿毛彈棉花。

阿毛身背一張比自己人還高的大木弓,木弓用繩子係在背後腰間的竹竿頂頭,這樣可以減輕點弓的重力。他一手操控著木弓,另一隻手握著一個啞鈴狀的木榔頭有節奏地敲擊弓弦。嘭!嘭!嘭——嘭!嘭!嘭!聲音響遏行雲,用牛筋做成的弓弦像彈橡皮筋那樣急速震蕩,使棉花被拉開蓬鬆飛揚。由於弓弦上常會掛著棉花絲影響彈性,阿毛便用木榔頭不時敲打木弓架以甩掉花絲,讓弓弦深入僵板的棉團中彈拉。就在不停的嘭嘭中,發黑繃硬的棉花被褥開始變得蓬鬆了,如風卷白雲般堆積如山。孩子們爭先恐後伸手去體驗阿毛的傑作,剛彈出來的棉花潔白鬆軟,用手摸上去感覺特別柔軟。

這種歡天喜地的場麵很快就被中止,靜候一旁的阿毛老婆要一起為棉胎上線了。上線又叫網紗,必須兩人同心協力來完成。先根據定好的棉被尺寸,鋪好底部的紗線,然後再在上麵鋪上棉花。均勻放置攤平後,用一隻光滑厚重的大木盤按壓夯實。這過程沒多少技術含量,孩子們都不感興趣。最後一道上線才是觀摩的重頭戲,一聲招呼,重新聚團。隻見阿毛先在棉花胎上用粗棉線“米”字定位,然後手持一根細竹竿,梢頭有眼穿著棉線,竹竿像蜻蜓點水般兩麵來回挪動。他老婆手臂探過來彎下去在對麵接紗,當5個指頭都纏上紗線時便一起按伏在棉胎上,縱橫交錯,形如天網。夫妻倆上線的速度極快,配合默契,幹淨利索,頗有點雜技表演的味道,孩子們百看不厭。紗網好後,再用那隻大木盤多次壓磨,使紗線與棉胎緊密配合,更加平貼牢固,便大功告成了。

阿毛最喜歡彈結婚用的被胎,因為作嫁妝的被胎除了正常網紗外,還需要用紅綠兩色紗線編出大紅的雙喜字。阿毛腦子活絡手也巧,會再在被胎上添上龍鳳呈祥、鴛鴦嬉水的圖案,錦上添花,喜慶吉祥,主人一高興除了付工錢外,通常還會再加點喜錢,皆大歡喜。

文革時期,阿毛不敢再弄雙喜、龍鳳圖案了。不過識字不多的他也知道緊跟形勢,請郵電局門口代寫書信的老王描摹了當時最流行的雙心形“忠”字圖樣,關門在家苦練一陣,居然像模像樣出現在被胎上。很快政治嗅覺特靈敏的阿昌嫂發現了問題:你在被胎加上紅心“忠”字,若是晚上睡覺一翻身給壓到身子底下,豈不是大逆不道嗎?幸虧飲服業造反派的頭兒就是老蘇北的小兒子,小時候沒少吃阿毛家的烤紅薯,接舉報後暗中放了他一馬,隻是嚴詞訓斥了一頓。不過阿毛也嚇得夠嗆,膽戰心驚,從此以後隻肯彈光板被胎了。

摘自《聯誼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