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的降落
草樺/文
雨緩慢降落,像淚珠,但比淚珠晶瑩,像玻璃,但比玻璃柔潤。它似乎僅是天上的事物,但又光亮在人的注視裏。如果稍快點,雨連成直線,像繩,連接天地。但雨緩慢降落,像手風琴奏出的音符。閃爍的光點,綴滿天空。再慢些,一縷雨與另一縷雨相遇,在空中喃喃對話。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才能洞察。
雨落地的一霎,碎裂了,但依然緩慢,悄無聲息。不像淚珠、玻璃,碎裂是撕心的痛。
雪緩慢降落,此花朵更細碎,一朵,一朵,紛紛揚揚的雪,美麗而寒冷。
雪輕薄,比羽毛更小,它們飄飛,似乎感覺不出重量。緩慢下墜,仔細看,下墜又是一種飛升,上升到一定程度,再墜落。
雪是在優美地舞蹈,或是拒世一種不可抗拒的憂傷。雪慢慢飄動,像誰撕碎的花朵,像誰執意飄向高空的紙屑。
雪終於落到地麵,一朵覆蓋另一朵。一種泛著劍光的白,凜冽、碩大,令人的骨頭也震顫不止。
鍾聲緩慢降落。鍾聲遙遠,即使響在耳際,仍縈繞在高空。
鍾聲的降落,不像降落,像純淨、清澈、深邃的氤氳。像霧、像氣(又迥乎不同),最終在某一高度消失,一種比原來稍低的高度。
人聽鍾聲,似有曼妙的音樂,滲透在天地之間,人仿佛羽毛似的飛揚,經過很長的時間,鍾聲沒有了,人聽到瞬間的幻滅。
諸多事物,落葉、鳥聲、陽光……緩慢降落,像時間、生命、記憶,像多少熟悉而不可捉摸的事物。它們落了,黯淡。
但沒有想象的快,也沒有想象的慢。
它們緩慢降落,畫一個完整的曲線,然後就無聲無息。
大地的眼睛
徐魯/文
卡瓦格博是藏民心中的神山,碧塔海是藏民心中的聖湖。“碧塔”,藏語的意思是“櫟樹成氈的地方”。這是對掩映在群山深處和古櫟蒼鬆之中的這個聖潔、寧靜的湖泊的最好的讚美。《藏傳佛教》告訴我們說:“前往聖境要穿越荒漠與高山,行者除了必須克服崇山、峻嶺、大河等自然障礙之外,還得與神相通,求得諸神的幫助,以懾服沿途之惡魔。”這是指在遙遠的古代。而在人類已進入後工業文明的今天,通往聖湖的路上,已經不再有大自然為我們留下的難以逾越的阻礙了。唯一的“惡魔”隻存在於每個人自己的身心之中,就看你在進入聖境之前,是否先已做過必要的精神修煉和靈魂清掃了。這原是一個極為樸素的真理:你安靜,世界也就安靜,你潔淨,世界也就潔淨。對於聖湖來說,也是這樣。它的全部美質隻向靈魂潔淨、向往寧靜的人們展示。
在一個午後,我們沿著由粗大的圓木橫鋪而成的排道,穿過片深如碧海的原始冷杉林,向心中的聖湖靠近。誰也不知道,這片原始森林中的櫟樹和冷杉,已經有多少個年輪旋結於心中了。它們的樹幹上或是結著厚厚的青苔,或是掛著長長的輕絲般的寄生鬆蘿,使人隻看一眼就會產生一種沉重的滄桑感。在這裏,老去的是漫長的歲月,而亙古不變的境界,則是物種與物種之間、人與大自然之間和諧一致的關係。
黃昏時分,我們來到了聖湖前。四周萬籟俱寂,使我感到仿佛已置身世外。這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湖泊。它所顯示的靜謐、安寧和神秘氣象,使我如同目擊了生命的初始,神、自然和人類的共同而溫情的組合。它的湖水因為天色昏暗變得有些幽黑和神秘,卻又隱隱透出一種古老的藍寶石一樣的顏色。不,這蒼老的藍色之上還分明鍍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暗金色調,這是群山背後的太陽所留下的最後一瞥目光。
坐在黃昏的聖湖邊,我突然感到自己變得那麼安寧,就像搖籃裏的嬰兒,在母親的目光下沉入了甜美的夢境。沒有任何水鳥的叫聲,似乎也沒有聽見蟲鳴,隻有密林深處偶爾傳來的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一兩下馬鈴的叮當聲。當馬鈴的叮當聲漸漸消失,我覺得,這世界上仿佛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坐在聖湖邊,一如依偎在寬厚、仁慈的地母的懷抱裏。美國散文家梭羅曾說:“一個湖是風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望著它的人可以測出他自己天性的深淺。”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對自然風景很敏感的人,我貧乏的詞彙量和蒼白的語言也無法準確地傳達出我所感到的碧塔海的美麗。但在這裏,對著這明鏡一般清澈的“大地的眼睛”,我卻分明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天性:原來我是這樣容易歸依於一種寂寞和寧靜啊!古老的碧塔海所蘊涵著的這種和諧,單純的寧靜哲學,不也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精神之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