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他們是經別人介紹認識的。
那時,所有知青都返城了,隻有他沒有門路,留在了北大荒。年齡也大了,於是有熱心的大姐介紹了當地的女人給他,沒見幾麵就結婚了。
他是知識分子,心思細密,而且寫詩填詞非常風雅。而她是不識幾個字的農家女子,缺少了幾分女性的溫柔與靈動,比男人還要男人,大著嗓門和他嚷。他以為所有女人全是溫柔似水的,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粗獷的女子。
於是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結婚多少年,吵了多少年。
到後來,孩子們都習慣了他們的吵,他們如果不吵,好像家裏就少了點什麼。
再後來,他提出了離婚,她堅決反對:“我不離,一我沒有胡搞,二我全心全意為了這個家,憑什麼要我和你離婚?打死也不離。”
婚離不成,日子還是要過。
他選擇了分居,離家出走。
因為不喜歡和她在一起,所以,在45歲辦了病退之後,他總是離家出走,到全國各地旅行。隻要看不到她就行,看到她心裏就犯堵,他寧可一個人行走江湖。最長的時間,他有兩年漂泊在外。
他是在火車上犯的病。
心髒病突發,醫生從他口袋裏找出唯一的電話號碼,是家裏的電話。
那時,正是半夜,接了電話,她哇哇哭著,叫著“冤家”,跟著兒子就去了。她血壓高,可非要去,兒子說:
“你這不是去添亂嗎?”
她說:“添亂也要去!”
到了外地的醫院,她撲過去,幾乎倒在他身上。
病床上的風花雪月時間他已經昏迷,她卻拉著他的手說:“老頭子,從今以後,我再不讓你生氣了,我不嚷了,你回家吧,你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他的心髒壞了,得換心髒。她一聽,嚇呆了。
醫院聯係了一顆年輕的心髒,可做手術得要二十多萬,她哪兒來的錢?孩子還在上大學,自己的工資隻有這麼多,她做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賣房子!
幾十年的老房子,賣掉了。
他並不知道她賣了房子。他在醫院裏躺著,看她進進出出地忙碌。一夜之間,她的頭發全白了。
當他看到她頭發白了時,他說:“你這是何苦?”
她說:“我得救你,你不能死。”
臨做手術前,她在他的手腕上腳腕上全拴上了紅繩,她說:“讓老天爺保佑你,我相信你能過這一關。”
做手術的時候,她跪在了手術室外麵。
大夫說:“你這麼迷信嗎?”
她說:“我隻為他才迷信。”
當他知道這一切時,掉淚了。
他沒有想到她對他這樣好,而他這二十多年來對她卻是冷漠且絕情的,認為她配不上他、她沒有多少文化、她太男性化、她不懂風花雪月……到最後,憐他愛他的人卻隻有她。
她白了頭發,顯得更難看了,臉上有很深的皺紋。他卻不嫌了。手術之後,他的腳總是涼的。於是,她每天給他按摩腳,每天三個小時,直到腳心全熱乎起來。
他問:“臭嗎?”
她答:“我不嫌。”
她就抱著他的臭腳丫子,天天按摩著。
不久,他出院了,換了年輕人的心髒,比從前更健康了。她賣了的房子,他又買了回來。
從前一直想離婚,他留了心眼,攢下了不少私房錢,現在,他全拿了出來,然後問:“你怪我嗎?”
“不怪。”她說,“我不怪你的,是我不夠好。”
讓他想不到的是,這次,她居然提出了離婚。
她說:“二十多年了,你一直想和我離婚,我一直死拉活拽不離,現在看你又活了一次,在生死邊緣上打了一個轉,我想通了。人來一世不容易,我得成全你,咱離婚吧,你再找個好的去,我不配你。”
當她說完這話時,他一下子抱住她:“親人,哪裏還有比你更配我的?這次大病讓我知道,你的左手抓的是親情,右手抓的是愛情,我兩個都跑不了了;也讓我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情,大難來臨時,那個站在你身邊的女人,一定病床上的風花雪月時間是最愛你的。”
他說,別說離婚,以後,我不許你離開我半步。
從那以後,他天天纏著她跟她去散步,兩個人在夕陽下,說著話,散著步。買菜回來,他學會了擀皮,包餃子時做她的助手。她學會了煲湯,隻因為他喜歡喝。
他對朋友和親人說,從前總在尋找愛情,以為自己找到的不是愛情,其實,愛情也許就在身邊。隻要用心發現,總會有愛情。
他對她說,我們是兩棵樹,緊緊依偎著,根糾纏在地下,葉相握在雲裏。她仍然聽不懂他說什麼,可是,她知道,他擀的餃子皮是最好的,因為,裏麵有了愛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