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雲已散,琴聲仍在。
細雨懸停,不再朝下滴落,但那上方的雨點卻是一刻比一刻密集。
不過頃刻間,空中便如江河湖泊一般分作上遊下遊。
上遊處,乘風執柳,卻不再聽那細雨滴答聲,而是癡癡望著那隨畫卷消失的女子。
山水驀然成煙雲。
煙雲一幹化虛無。
行駛在虛無中的小船,注定了他這個活在現實中的人無法登上。
登不上,自然就隻能目送著那個女子的離去。
以前她不辭而別,他來不及跟她說什麼。
後來她從自己的畫中走出,萬般言語搪塞在心口,他躊躇半晌,隻莫名其妙地說了句等我。
等得到麼?
原本等得到的。
如果俞燮甲彈不出蘊藏琴天闌仙意的琴曲,如果俞燮甲隻是一塊躺在砧板上任他宰殺的魚肉,他的確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思索著,如何向從畫中走出的她說些心裏話。
聽不聽得明白是一回事,說不說得清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早已經不奢求得到她的徹底原諒了,隻希望她能像個乖巧聽話的孩子,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把想說的話說完。
然而隨著那一曲琴音的響起,他又得再等上許久。
他會畫,他能畫,卻並非是任何時候都能畫出她。
古人作畫的時候尚且要先研墨,研墨之後尚且要觀摩,縱使那些境界高深的大師們可以省卻觀摩這一步,隻憑自己心中所想去驅使畫筆,但也需建立在他們的心中早就有清晰的畫麵才行。
她在他心中還留存著清晰的畫麵嗎?
答案是否定的。
若不是自己日日夜夜都要去那株蓍草旁念叨著有關她的一切,孜孜不倦地重複,讓那株幸運活下來的蓍草吸納他悲傷的同時也承載了他對她的記憶,他到現在或許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
當柳三刀或者柳靜之問起他們的娘姓甚名誰,是何相貌時,他這個當爹的如果良久都回答不上來,真的是莫大的悲哀。
他不知道她為何要給自己埋下這類悲哀的種子。
一如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悄無聲息地離去,並且在離去之前,讓自己在不經意間飲下那碗摻和了忘憂草與其他幾種罕見毒物的參湯。
那幾種罕見毒物的毒性都很強大,可偏偏糅合在一處,就變得不再致命。
但若是配合忘憂草使用,就能產生讓人失去部分記憶的效果。
一開始柳乘風真的失去了很多有關她的記憶。
包括兩人經常去的地方,初次見麵的時間,曾在月下共同許下的誓言......
他真的很意外。
那個總有些迷糊,總喜歡發呆的女子竟也有算得這麼精準的時候,並且算計的對象還是素來自詡聰明的他。
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就好像他與她之間聯係的紐帶,他失去了,就錯過了找回她的最佳時機。
隻不過她還是低估了一點,那便是他心中最深處的執念。
毒物能輕易折磨人的軀體,但最難摧殘人的靈魂,那份執念,就宛如他靈魂中的烙印,不斷提醒著他去找回有關她的記憶。
找回後又失去,失去後再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