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紅燭閣比假紅燭閣的地勢還要隱秘。
但這隱秘的地方卻擁有著與外麵無窮無盡的幽暗海水極不相稱的光明存在。
紅燭翁真的很喜歡在室內各個角落擺上紅燭,仿佛眾多燭光彙聚的那一刻,他就可以在閣樓內欣賞到足以媲美日出的美景,那樣的感覺來源於虛假,卻又近乎於真實,讓他迷亂,也令他心安。
他不像蓑衣客,沒有釣魚的耐心,也沒有釣魚的愛好。
他的脾性很怪,既有瘋狂暴虐的一麵,也有平靜專注的時候。
深海之內見不到日出日落,卻不代表他早已失去了多餘時間的概念。
他的作息紊亂,卻也規律。
他會像普通人一樣定時睡覺,但一天十二個時辰中,他往往隻睡兩個時辰。
剩下的十個時辰中,有一個時辰他是純粹地發呆,不想任何事情,雙眼之中看不出絲毫智慧的光亮,隻剩如混沌般的蒼茫。
如此一來便還有九個時辰。
蓑衣客來的時候,他會分出一半時間陪伴蓑衣客,餘下的一半時間才是他創造和研究的時刻、
蓑衣客不來時,他在創造研究上花的時間同樣隻有一半,其他的時間他會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思考當中。
他思考的東西很多,幾乎可以用雜亂一詞來形容。
有些問題更是迄今為止都沒有具體的答案。
譬如宇宙在天地未開之前為何是一片混沌?
混沌之中又為何會突然孕育出盤古?
盤古為何對自己的誕生之地不滿意,打算另起爐灶,開天辟地?
創造神道帝境的盤古又如何未曾料到自己開天後的劫數,不事先留下一線生機?
雖是後天生靈,卻與盤古並稱上古三神的伏羲與女媧又是因何突然衰敗?
以至於一個又一個萬年過去,都還杳無音訊,沒有複興出世的征兆。
......
那些本不是他應該思考的東西。
而且就算思考了也無用,因為他始終不能回到那個時代,去探索,去改變。
曾做過神的紅燭翁明白這個道理,卻還是控製不住地去想,一如他在創造和研究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可言傳,不可理喻。
而今是申時。
以往的這個時候,就算蓑衣客已經到來,他多半也是簡單招呼一下,就投入到自己思考的世界當中,但是今天不一樣。
他迎來了一個朋友,也迎來了一個盟友。
說實話,他並不喜歡這位盟友的性格。
太冷靜,太深沉,麵貌雖然算得上年輕,但靈魂中卻仿佛充滿著曆經無數輪回才能有的滄桑。
當這種滄桑累計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深厚的閱曆,隨之而來的就是連他也有些意想不到的算計。
作為新加入的盟友,見麵禮當然必不可少。
但他不是一個喜歡今時種下因,明日再還果的人,因果因果,總要連在一起才好,分得太遠,等到兌現的時候,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向那位新盟友提出了要求,索其血脈,要其魂精,供自己研究所用,為了公平起見,他也允許對方提出對應的條件。
新盟友並不拘禮,很快就說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卻無一例外,都與八荒魔尊琴天闌有關。
前者為八荒魔珠,乃魔道至寶,是連他也有些心動的東西,所以他並不覺得意外。
可這後者麼,就真的耐人尋味了。
......
梧桐木斫,鳳凰之身。
局部有明顯跦漆修補痕跡,冰裂斷紋內又開梅花斷紋。
是以古色古香。
琴天闌在世時慣用的五弦琴琴架要比秦蒼想象中保存得更加完好。
他駐足在琴架前,沒有探手觸碰,眼神中卻已是感觸良多。
但他知道,會因為這樣一個琴架而產生出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人,並不隻有他一個。
在暗中的薑榆罔也會如此,甚至還會擁有比他更加深沉的感悟。
因為此琴赫然是仿神農氏風格而建。
蘊藏著種族文化的東西,在這位曾經的炎帝,如今的殘魂眼中,總不會顯得一般。
而在身負神農血脈,又親自領會過琴天闌琴聲的秦蒼看來,同樣不會平凡。
故而他向紅燭翁提出的條件中囊括了這樣一個琴架,出於追憶,卻不止於追憶。
或許在紅燭翁等人的眼裏,它的意義就僅僅是一個不複當年榮光,隻能用來收藏觀賞的物件,但對於能夠以琴聽心的秦蒼而言,它的命運絕不該是就此雪藏。
“你......真的打算取走它?”
身後紅燭翁的聲音遙遙傳來,分明隻有一句話,語速卻忽快忽慢,與周圍時明時暗的燭光有些類似。
“它應該隨我離開。”
秦蒼沒有轉身,但紅燭翁能夠想象出他在說出這句話時的堅定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