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舍不得青雲。
有人挑不破情絲。
蘇語琴慣用的那架七弦琴,上至琴身,下至漆皮,看上去都與尋常的古琴沒有什麼兩樣。
她自己卻很清楚這架七弦琴的特別之處。
那便是琴弦。
正如琴天闌的五弦琴在對應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基礎之上又添上了神魔妖佛仙的含義,她所選用的琴弦也有著特殊的寓意,即以因果之道纏絲成線,叩弦聲。
冥王將她七弦琴上的三根琴弦挑斷,實際上就相當於斷了她三條因果線。
為此她會遭受怎樣的惡劣影響,她還不甚了解。
因為她對於因果之道的理解運用還十分有限,雖以因果成弦,卻無法辨別每一根琴弦上的因果究竟為何物。
迄今為止,她隻認得清一根,也隻記得住一根。
故而她特意為那根琴弦取了一個動聽的名字,情絲。
青絲可白。
情絲難斷。
雖然她還不知道這根情絲連接的彼岸一端究竟站著何人,可自她搭好這根名為情絲的琴弦後,無論她撫琴之時究竟處於何種狀態,擁有何種心境,情絲都始終未曾出現破損。
到了現在,連親手締造冥界,將陰影滲透入青雲劍閣,三絕門等玄域南境諸多大勢力的冥王,竟也是挑不破那根看似並無多麼堅硬的情絲。
雖說作為這架七弦琴的主人,蘇語琴對於這一幕很喜聞樂見,可在她看來,這畢竟是一樁無法以常理解釋的咄咄怪事。
心懷疑惑,卻沒有問的機會。
自她被擒獲至冥界,見到冥王的那一刻起,直到如今,兩人間的談話都還不超過十句,並且這十句之中還有多數充斥著重複的字眼與相似的語氣,
“撫琴一曲,讓我聽聽你的琴聲,與他的有何不同。”
“你果然還是天生琴心!”
“有琴心卻無劍魄,有仙骨卻乏豪情,你像她,卻不是她,更不及他。”
......
真正讓蘇語琴記住的隻有這幾句話。
一些讓她腦海如被霧水澆灌的奇怪言語。
她知道自己是天生琴心,卻不知道冥王口中提到的“她”與“他”分別指代何人。
當然,最讓她感到難以理解的還是冥王的用意。
她是三絕門的琴絕不假,卻非繼承三絕門下一任門主的人選,事實上,這麼多年她深居簡出,一心養琴,對於三絕門的宗門事務早已不怎麼過問,除開琴絕之號外,她是個實實在在的閑散人。
所以冥王即便有心控製三絕門,也沒有必要對她趕盡殺絕,將她擒獲後,廢掉修為,或者尋一處隱秘之地幽閉,便算是絕了後患。
她的修為卻還在,不曾為冥王所剝奪。
至於自由,雖的確受到了限製,給她的感覺卻不像是要鎖其一生,而是暫時幽禁,以她為餌,吸引更多更大的魚。
她很不理解這樣的做法。
自她見到冥王的第一眼起,她就發覺了這個男人的深不可測,就算是正麵開戰,不摻雜半分陰謀詭計,三絕門麵對他一手締造的冥界,勝算也低的可憐。
他也不像是一個心慈,害怕犧牲的人。
一將功成尚且要萬骨枯。
他自號冥王,與死人死魂打過的交道不計其數,又怎會為多一兩具白骨躊躇擔憂?
思來想去,冥王要釣的魚都不像是三絕門的其他人。
然而除了三絕門的人,她還與誰關係匪淺,能作為吸引對方冒險前來的誘餌?
她猜測著,心中漸漸有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既令她好笑,也讓她發愁。
......
當那扇比深海章魚吐出的墨汁還要烏黑的石門於某一刻轟然開啟時,冥王那道深不可測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了她的視野當中。
她的手腳之上並沒有纏繞著鎖鏈。
可每當她的目光與他的眼神交彙時,都會有種難以移動甚至難以呼吸的壓抑感。
她發自心底地厭惡這樣的感覺,正如她實在不喜歡眼前集黑暗於一身的他。
從他的眼神中,她其實也能感應出他對自己並無多少好感,但他總不像是在觀察一個與自己從無關聯的陌生人,反而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熟悉。
他到底是誰?
意欲何為?
瞬息之間,蘇語琴又向自己拋出了一係列的疑問。
她將這些疑問深藏在心底,沒有以言語吐露,因為她已習慣了這個男人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少言寡語的淡漠情景。
隻不過今天,他的話卻並不少。
“在琴心峰那樣的世外桃源待久了,轉到冥界,數日光景下來,有何感受?”
蘇語琴道:“暗無天日。”
冥王不著痕跡地一笑,這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