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麗麗姑娘

友情花園

作者:陸清時

每次遇到名字叫麗的女孩,我都會覺得她們的父母在取名這件事上從沒有動過腦筋,由此可見這個女孩生來就不受重視,好像就此被打上了平凡的標簽一樣。很久以前在我認識陳麗的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陳麗在學業上毫無天分。和我隔著一條走道坐著,支著腦袋昏睡沉沉,永遠睡不醒的樣子。她的座位也被越移越靠後,老師們提起她總像麵前有隻蒼蠅那般不耐煩。

高中總開那種要命的家長會,陳麗和她媽媽坐在角落裏,兩人一模一樣的表情,支著頭像要睡覺的樣子。我媽奮筆疾書記著老師說的話,忙裏偷閑還要嘲笑她們:“有其母必有其女啊。”我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裏的嘲笑肯定是有的。

因為走得近,班主任總讓我幫陳麗補課,好像不讓她拖班級後腿是我的義務一樣。有時候跟她講數學題,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忍不住來氣:“你整天到底在想什麼呀?18年隻要你做讀書這件事你都做不好。”我一生氣她就跑到樓下小超市買檸檬奶茶、妙芙蛋糕哄我。陳麗的零用錢總是比我多,她做好多副業,比如代借漫畫書、代買電影票、代送鮮花。陳麗為這些小本生意忙得不亦樂乎,拿個小賬本在我麵前算得格外順溜,還自己發明了一種類似複式記賬的記賬方法。所以,其實從小陳麗就是個格外有經濟頭腦的姑娘。

成長總會經曆些不可預料的意外,我們無可避免地要去麵對。而那時候,陳麗表現得異常堅強。這讓我在內心不免暗暗佩服。當然我總是那麼要麵子,說不出任何安慰和佩服的話語。她開出租車的爸爸在高二那年因肺癌去世,她拉著我在小區門口呆坐了兩個小時就轉頭對我說:“我好了,謝謝你陪我。”後來我覺得,可能陳麗就是在那個晚上長大的。她把所有的悲傷、對生活的恐懼、對未來的不安都凝結到了一起,轉化為對賺錢的熱愛。鄰班有兩個女生吃著陳麗大熱天跑腿買來的可愛多,還嘲笑她:“你說那個陳麗是不是想賺錢想瘋了。”那一瞬,我有點心疼陳麗。

當我們坐公交或者打的四處閑逛的時候,陳麗已經因為給快餐店送外賣而對這個城市的道路了如指掌。陳麗綁一個高高的馬尾,光亮的額頭上總有一層汗。1小時8元錢的工資,風雨無阻。有幾次我問她:“累不累?”她笑了笑,擦擦汗,然後轉身就開始忙碌。她從不抱怨,因為陳麗說抱怨對生活一點幫助都沒有。

高考結束後,陳麗和我都考到了蘇州的大學。我學音樂,她念大專的會計專業,時不時會來看我,要我帶她去我們學校的食堂吃飯。食堂的飯菜明明那麼難吃,她卻吃得津津有味。我明白,她羨慕這所大學裏每一個學生。4年的時間裏,我忙著談戀愛,陳麗忙著賺錢,從一開始做家教、發傳單到之後辦兼職中介、健身教練。4年的時間,我無所事事地度過了。畢業的時候愛情結束了,工作沒有著落,陳麗卻成為開店的老板,經營生意頭頭是道。

畢業的時候,因為在學校毫無建樹,我的畢業履曆看起來蒼白無力。陳麗鼓勵我再怎樣也要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陳麗用她那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某某婦產科醫院,給了我一場個人小提琴獨奏會的讚助。我有些不樂意——誰願意掛名一家婦產科醫院啊?想一想就覺得丟人。陳麗看著我隻說了一句話:“尊嚴都是自己掙的,那種被別人一議論就被踩到腳底的自尊不值錢。”

那場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的小提琴獨奏會為我的大學生涯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掌聲響起來的時候,我看向觀眾席的陳麗。她捧著一束鮮花,笑容真誠而欣慰,好像是我替她完成了什麼一樣。

我忽然想起我們年少時的那張合影,還是在大院子裏,並肩站在葡萄架下,穿著新發的校服藍裙子,一個笑著,一個皺著眉。照片因為有些曝光過度而顯得天格外光亮,格外明媚。

我這樣望著陳麗,突然想流淚。那是親愛的麗麗姑娘。

邱漢華摘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