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眠,爸爸
友情花園
作者:李曉
媽從鄉下來,背著一背篼核桃。媽說:娃,你多吃點核桃,補腦,你吃了也好睡覺。
媽知道我睡眠一直不好,喜歡半夜起床,沿著城郊散步,對著自己的影子發呆。我媽說:娃,你在城裏不要想那麼多,日子過不下去了,還有你爸呢,你爸會種莊稼。家裏需要糧食,我和你爸給你挑到城裏來。
可這次,媽對我長噓短歎:娃,你爸也學你了,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常常半夜爬起來,一個人到山梁上去獨坐。我媽,大半輩子就在那山梁上的小屋裏,聽著我爸的鼾聲入睡。
記得有一年大旱過後,爸為了在田裏種下秋菜,還在月夜裏耕田。爸累了,媽端著一大碗炒胡豆,一杯高粱酒,跌跌撞撞趕到田邊,讓我爸就著胡豆喝上幾口老酒。
我那疲憊一身的爸,操勞一生的爸,在歲月裏老得越來越瘦小的爸,從來都是睡眠很好的,從來沒有體驗過失眠的滋味。我記得爸有次來城裏,給我提來滿滿一罐子紅棗泡的藥酒。爸指著罐子說:娃,你睡不著時,喝幾口藥酒就行,我包你一躺就睡著。我情緒不安時,照爸的吩咐,一個人喝幾口老酒,偶爾一試,果然很靈。但後來不靈了,喝了反倒頭疼,更睡不好。
爸啊,您又怎麼失眠了?我媽說:娃,還不是為了你呀。原來,我買了房後,每月要按揭2000多元。整幢大樓,就我家沒車了。娃,你爸擔心你壓力大喲,媽攏了攏額前稀疏的白發說。
記得我買房時,爸和媽,像兩個地下遊擊隊隊員一樣,悄悄地進城,把裹著的報紙在桌子上嘩啦一下攤開:娃,這是5萬元錢,就這些了,全給你。那一刻,我激動得要去擁抱這個矮小的老男人。爸卻閃開了,他抽了一口煙說:我得馬上回去,下午要給莊稼打農藥。
你爸半夜起床念叨,我那娃,這個時候還在城裏寫文章吧,寫文章苦哇,不然他怎麼神經衰弱。你爸扛著鋤頭上山又返回來,對我說,得,你趕緊進城去,把棗子給娃送去。你爸說,多喂幾頭豬,喂幾隻雞,哪怕是賣一分錢,也給娃,讓他過輕鬆一點。我媽,在那天下午,對我一一說起爸覺睡不好的原因。我終於忍不住,當著媽,淚水簌簌而落。
我去藥品超市買了安神補腦的藥品,給鄉下的爸送去。遠遠地,望見爸在山梁上,挑著一捆柴,一步一步地移動著。我衝上山梁,大聲喊:“爸,爸!”爸嚇了一個趔趄,放下柴,嗬嗬嗬地笑起來:娃,是你呀。
晚上,我陪爸喝了幾口老酒。爸突然打起了嗬欠,看來,爸想睡覺了。我把有助於睡眠的藥拿到爸麵前說:爸,你喝兩支,睡覺保準塌實。爸點點頭說:好,好。後來,媽告訴我,爸在她大腿上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住地埋怨我媽,幹嗎要給娃說,我睡覺睡不好。
半夜了,我在隔壁聽到爸傳來的鼾聲,那是我熟悉的聲音。我躡手躡腳走到爸床前,看見爸的酣口水,從嘴角,一直流到了他花白的胡子上。我輕輕為爸扯了扯滑落的被角,退回了屋。
第二天淩晨,媽在廚房告訴我說:娃,你回了家,昨晚是他這兩年來睡得最好的一個晚上,他沒有吃你買的藥。
爸啊,我在城裏的每一個晚上,都能聽到你從鄉下老屋傳來的鼾聲。爸,兒希望您,好好睡覺,別擔心兒子。晚安,爸爸。
鄭聃摘自《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