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向毛主席保證可以了吧?”紫央改口道。我望著我家裏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友,不由竊笑。
正午的陽光從窗子裏透進來,在浮塵中,像拖著光焰的一隻隻螢火蟲。“尼姑德吉拉,你說我該不該離婚呀?”紫央還死纏著德吉不放。德吉無言以答,她不解地盯著麵部表情瞬息萬變的紫央,仿佛想要從她身上看破紅塵。
“行了,別鬧了!”我笑道,“快吃飯啦!”我把做好的飯菜端到桌上。
“好啦,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紫央伸了個懶腰笑道。近一個多小時的絮叨顯然很奏效,她情緒已轉晴,“對不起,尼姑德吉拉,我說的都是廢話,你看電視吧!”紫央說著,竟把頻道換到了一段床上戲。
尼姑德吉趕緊把頭埋下去。“看嘛,這有什麼!”紫央高興極了,她一麵笑著拉尼姑德吉,一麵衝我擠眼。
“你這個愛捉弄人的小壞蛋!”我笑罵她。“小心哈!”我使眼色嚇唬她道。在西藏民間,人們認為惹尼姑生氣會招來最惡毒的詛咒。平常人們與尼姑不會過於親密往來。也傳說修行當中,一旦尼姑成就,往往極為殊勝。我猜是基於人們對女人心胸比較狹窄、比男人執著的觀念,當然,這裏麵還有一層含義是指距離是一種對出家人的恭敬。
紫央吐吐舌頭,她明白我的暗示,笑嘻嘻地給德吉道歉。但為情所困的我的友人們形形色色,尼姑德吉忍無可忍,終於提出要回山上寺院。回去那天,她困惑地說:“人生那麼短,你們還在自尋苦吃,真是有膽量呀!”
大山猶若寶傘,安詳地伸開雙臂,德吉在山的懷抱裏越走越遠了。
二
德吉所在的寺院坐落在娘熱鄉我家背後的山上,像大山的眼睛,鑲嵌在山腰。多年前,我去山上的尼姑院朝佛認識了她。
環繞寺院依山而建的尼姑宿舍格外神秘。我牽著旦拉,走在窄窄的尼姑宿舍中間,繞到一家陽台朝南的尼姑宿舍。小旦拉指著山下說:“媽媽你看,我們家在那裏。”正說著,身後的小紅門開了,臉圓圓、胖胖的德吉笑容可掬地和我們打招呼,請我們進去喝茶。金燦燦的落葉靜靜地躺在小院裏,像在綻露嬰孩一般無瑕的笑,太陽灑滿了房間。我們又上到二樓參觀,樓上隻有一間小經堂,地上放著一張長條木板,已經很光滑了,我猜德吉已在上麵磕完了十萬個長頭。從德吉的二樓陽台,我指給她看山下田野中我的家,那裏炊煙嫋嫋,滿是人間的溫暖。德吉一麵遠眺,眼睛裏閃過一絲思念,她告訴我說,很小自己就被家人送來山上出家為尼。山上的尼姑宿舍,基本都是各家裏人出資,尼姑們相互幫忙自己修建的。尼姑生活中,建築房屋很是辛苦。但好在不必為衣食發愁,簡單的食物和一身袈裟了卻了很多世間的煩瑣,並主要來自家裏人供養。她說她的老家和娘熱鄉風光很像,父母都是農民,父親70多歲了,每天還能磕一百多個長頭,身體非常好。一年中,農忙季節和秋收時,自己就要回家去幫忙……
爛漫的山花在德吉說話間飄來陣陣芬香,小旦拉踮著腳尖擠到我和德吉中間尖著嗓門說道:“媽媽,以後尼姑德吉下山前就讓她從陽台上朝我們家揮經幡,媽媽您用鏡子反光回答她的接頭暗號吧……”
我們笑起來。從此,我常打電話請德吉來我家坐,時常從家裏眺望山上的寺院,想德吉在星光閃爍的夜晚,在佛前的身影……
我和德吉成為知心好友。交往中,我看到德吉性情火暴,經常怒氣衝衝地訓其他尼姑,山上尼姑寺一百多個尼姑中,她是具有號召力的“老大”。每次德吉帶著尼姑們下山,指揮她們采購,袈裟飄動在人海中,那景象很是壯觀。
一次家宴,我請德吉從山上帶尼姑來幫忙。
從沒參加過這種塵世活動的尼姑們,顯得格外興奮。尤其是客人裏多情男女,他們的放任,引得尼姑們背地裏暗暗吃驚。那天,幫忙的人當中還有巴桑大姐,她家住八廓街,是我外婆的朋友,她也來幫我燒茶,但她從來是有酒必醉。家宴開始不到一小時,她當然已有些醉了。巴桑大姐穿著藏袍,開始每個房間亂竄,又唱又跳,我就請德吉專門照看她。到了下午,巴桑大姐更醉了。大家在排隊用自助餐,她從夥房跑出來,抱著一塊板子,宣布她要跳上一段踢踏舞,人們哄笑起來。巴桑大姐跳著,搖搖晃晃站不穩,追來的尼姑德吉滿臉通紅,一麵把巴桑朝廚房拽,一麵氣憤地罵她“酒鬼!酒鬼!”巴桑掙脫了又在園子裏跑,幾個尼姑一起在後麵追,哈,滿園袈裟飄舞,朋友們笑我說:“你幹脆把這裏改建成尼姑院算了……”
差不多淩晨,宿醉的朋友們才陸續離開。德吉帶著尼姑們幫我收拾完,一個個眼圈都累黑了。德吉滿臉慍怒,一麵強忍著搖頭對我說:“白瑪娜澤拉,你們天天陷在這樣混亂的生活裏太可憐了。”天剛蒙蒙亮,德吉也不喝早茶,就帶著尼姑們回山了。那以後,德吉過了很久才下山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