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胭脂淡抹出京口(1 / 1)

一路策馬,從京口北上汴京,用了五日,除了九思,梁紅玉身邊再無他人。

汴京,錦繡風流。外城南熏門,裏城朱雀門,宮城正南門、宣德門建製宏偉,構為中軸氣象,護衛著輦轂之地的大氣,而百年熙來攘往的熱鬧氣息,竟然也能精妙的同宮城的威嚴富麗融合在一起。

寬約兩百步的禦街很是亮堂,東西兩闕,高樓對聳之間是迅速熱鬧起來的四方街道——馬行街、天漢橋街、臨汴大街……酒肆、茶館、小吃攤子一類,皆是摩肩擦踵之景象,各色鋪子的叫賣聲傳得很遠,似乎人人都在笑,幼童少年,上等人下等人,在汴京城中,都自得其所。

紅玉和九思從新曹門入城,往南走東大路,立馬虹橋。放眼望去,橋上不斷有行人和馬車,橋下有貨船穿行河道,水麵破開波紋,切割著這個繁華盛世的倒影,水泄不通的繁鬧之氣驚得兩人身下的馬都躁動不安起來。

紅玉利落翻身下馬,衝著同樣動作的九思自嘲,“這等風氣,我倒真像是井底之蛙。”原以為在京口享盡綺麗之美,竟然還是被汴京盛況給驚得結結實實。

“早幾年跟著雜劇班子走南闖北,也以為閱盡天下事,哪曉得這汴京城才是別有泱泱之氣。”九思淡笑一聲,伸手牽過紅玉的那匹馬,兩股馬繩利落的挽進他手心,牢牢牽著。

紅玉聽著石板橋上敲出的噠噠馬蹄聲,扯了扯嘴角,一時無力作答,這樣的綺麗下,那年血光肅殺的冬日仿若成了一場幻覺。

兩人一合計,紅玉沒有貿然住進在外城寶積坊落戶的韓家,而是在附近找了家驛館暫時安頓下來。

九思出門打聽消息回來的時候,紅玉站在驛館樓上的窗沿邊,垂頭看著樓下兩個店小二鏟掉門柱上老漆底子,又麻溜的往上塗抹褐紅的新漆。

紅玉有些走神。汴京這座城市,從入城那一刻就在震撼著她,不停歇的踵事增華,連陽光都顯得格外熱鬧,折射出多色的光彩,直直的灑在她的眼瞼上,有些燙。

九思敲開她的房間。

紅玉暗暗勻了好長一口氣,收起了清冷的表情,回身衝著外出打聽的九思微笑:“怎麼樣了?”

“複命的大軍至多等兩日也該到了,至於……”九思頓了頓口,接過紅玉遞給他的茶盞,才接了下去,“那位韓夫人,確實住在寶積坊,人沒見著,我探問了下鄰裏,搬來有一陣時日了,倒是個深入簡出的人,不過偶爾同人碰麵時,也算和善。”

紅玉一顆心,似落非落。

九思瞧著她像是鬆了一口氣,但眉間卻一直輕蹙著,他這才注意到,夏末明晃的陽光正直直的照到她眼皮上。九思動作一頓,繞到窗邊上,細致的掩了半扇窗,一室陽光柔和了不少。

做完這事,九思側身,看著紅玉衝他俏皮一笑,鼻梁擠出恰到好處的褶皺,他一愣。

天大地大,隻餘了她一己之力,依然固執的要複仇討公道,明明踏上的是一條多舛的血路,眼前這個少女,卻從來沒有露出過分毫的遲疑和害怕,堅毅到連九思自己都差點忘了,這隻是個十八歲的小娘子,一個背負了家破人亡的血仇的小娘子。

九思佯裝不經意的輕掃過她,低垂的脖頸有著美好的弧度,剛洗去風塵的一張素臉,如同她手心裏正捧著的、青蔥欲滴的秘色瓷茶杯。

驀然的,九思的心,就如同窗外不容置喙的陽光一樣,熱了起來。

他在紅玉察覺異樣的前,及時的挪開自己的視線,九思輕敲了一下窗欞上的鵲兒雕花,似漫不經心的發問,“兩日後午時,叛賊方臘,於裏城朱雀門斬首示眾,姑娘可要前去?”

紅玉放下茶杯,看著樓下新刷的抱柱,泛著一種輕倩堂皇的緋紅光澤。她覺得刺眼,短暫的閉了閉眼睛,對著靜立在旁的九思抿了抿唇,方才答道,“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