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是沒舍得打下去。
兩人身量本就差了太多,白瑛抬頭,看著麵前這張棱骨分明的臉,立體的五官被昏黃夜色裏勾出陰影,好陌生。
她頓住了手,蜷成拳頭。
“這連日的憋屈,等我白氏死了再問你討,韓世忠,來日你可受得住?”白瑛橫著手臂,抹掉臉頰上的血,有鹽水浸進傷口,她眉心也沒簇,利落的把那些鹹菜和魚揀在一塊,進出兩次,眼睛都不眨,一下給丟了。
回屋前,白瑛道,“沾了一股子騷氣,誰咽得下去?”
白瑛走了,周遭陷入了沉寂,隻剩下這初秋寥落的蛐蛐聲。
紅玉抬眼,看韓世忠,他腮幫子發硬,麵孔安靜沉著,眼神裏有冷漠,有探問。
這般好氣派,怎麼就隻會是一個小小的承節郎呢?
“夫人的傷?大人不打算審審奴婢?”
韓世忠看著她,梁紅玉模樣姣好。
從京口廢橋夜,到今日,她時刻完美的保持著她的真誠和謙遜,卻假得很。他第一次覺得事情棘手起來,韓世忠動了動眼角,看著她脖頸之間隱約透出來的紅,一時沒說話。
梁紅玉笑了,“今日之事,錯在奴婢,請大人責罰。”
“罷了,你也歇著吧。”廚房豆亮的燈,照得韓世忠高大挺拔的身軀影影幢幢。
紅玉順從頷首,奈何神思浮動,難眠又焦躁,脖頸間的痛意一直沒消。她回屋和衣側著身子,把頭抵在牆壁之上,努力靜心。也沒多久,蛐蛐一聲一聲中,終於又摻了些“叮當”的雜音。
她從床上坐起來,最終還是斂了衣領,推門,又出去。
廚房燈更亮了些,韓世忠大個子在狹窄的空間裏,顯得有些委屈。他正手忙腳亂的對著灶頭擠眉瞪眼,一手麵粉,惱人的很。
“大人,還是我來吧。”紅玉攬了袖子上前。
韓世忠轉過頭來,暈黃的一層光打到他眉眼上,平日裏赳赳然晶亮又淩厲的眸子裏,是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窘迫和無辜,帶了一點點溫潤和柔情。
就這一下子,讓紅玉想起了在雲樓大宴那一場對視,隔著一塘湖的距離,四周如同現在一樣,起了一層薄淡的夜霧,彼此都讀不出,對方眸子裏翻滾著的那一絲驚豔是為了什麼。
韓世忠停了手上動作,“可是吵著你了?”
他身後的案板上擱著一塊過稀的麵團,一片狼藉灶上是熱水咕嚕咕嚕,翻騰帶起的白霧氣。
韓世忠由著她,看著梁紅玉淨了手,抓起案板上那團不成模樣的麵團,細細的糅和起來,挽起袖子的一雙皓腕,白白淨淨,煞是招眼。
“原本想煮些麵疙瘩的,哪曉得,這東西看著簡單……”白瑛鬧了一通,現在撂了挑子,菜也沒熱,他胃裏冷冰冰,隻想吃口熱的。
“大人的本事都在戰場馳騁殺敵了,這灶台上的事,不會也在情理之中。”
韓世忠不以為意,轉向灶肚,添了把柴火。
默然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他抓著柴火的手差點被火苗舔到,韓世忠收回手,猛地開口,“金國對遼國蠢蠢欲動,朝中宰執蔡京、王黼等人也在趙官家耳邊作祟,朝廷已采納歸朝人趙良嗣的計謀,交結金國,意圖共同攻遼,北上用兵,收複燕雲。”
遼國日漸腐朽,女真族出身的金國強盛起來,遼金之間打了近十年了,不斷的有從遼國逃亡出來的官員歸入宋朝廷。而在前朝就被遼國占去的燕雲十幾洲,本就屬吾家之域,宋朝廷自建國起,便想著恢複失土,奈何用過兩次兵,反而被挫。
如今麵對金國邀約,朝廷又動心了。
此事重大,計策隱秘,但因為童貫親信王淵之故,韓世忠到底還是聽到了些風聲。
紅玉停下動作,麵團擱在手上,怪重的。
韓世忠在試探她。
“自從海上之盟,朝廷意欲收複燕地之事,已經隱秘的談了兩三年,這次傳了出來,怕是不可能再拖下去了,一旦各軍待勢……”韓世忠頓了頓,抬首看著麵前亭亭的娘子,“童貫會再次出師,離開汴京。”
他細細等著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