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春日釀成秋日雨(1 / 1)

兩人一下子沒了言語。

一人沉默埋首,執著鍋鏟,一人不語斂眉,往灶肚裏遞材火。

漸熟的麵疙瘩在狹小的廚房裏散出了清淡的米粉香,韓世忠不動聲色的深嗅了一口,心裏生出細密不可言的安逸,還有複雜的煩悶。

“夠了,莫加火了。”紅玉打破沉寂,看著鍋裏情況,抬首叮囑韓世忠,“夫人可還要再進些晚食?”

白瑛今晚因為等他吃得少,紅玉看在眼裏。

韓世忠拍拍手從灶頭後走了出來,取了碗給她。

紅玉額間的泥印子越來越顯眼,韓世忠一雙手抬了又放下。一直到紅玉盛了兩碗麵疙瘩轉身,才看見韓世忠束手束腳的姿態。

“怎麼了這是?”她問道。

又是一個要命的清亮眼神,韓世忠隻覺得一切都帶上了溫意,年輕的小娘子,嬌俏的忙活在堂前灶下,活色生香,就好似……好似那征戰多年的荊棘裏,在淩晨時分開出的紅花朵,還帶著露珠,誰也不肯輕易褻瀆攀折,生機簇簇,實在是美。

韓世忠一時沒忍住,探出一隻手,往她額頭間輕輕一靠,手剛一觸上那飽滿鮮嫩的肌膚,彼此都像是火灶裏突然崩裂開來的火星子,心裏某種東西就爛漫了起來。

廚房裏一下就靜默了下來,隻餘彼此都屏住的一線呼吸。

混沌間,紅玉猛然回過神,別開了頭,回身重重的捏了捏手裏的鍋鏟子。

誰都沒有注意到,簷廊底下一個同樣靜默佇立的身影,在清寂的月光下,收回了看向廚房的視線,黯淡無聲的轉進了裏屋。

鍋裏的水依然在咕嚕咕嚕響,韓世忠假意咳嗽了一聲,緩了這刹那的尷尬,“你額間沾了印子。”

“無礙的。”紅玉麵容很平靜,不甚在意的用手背摸了一下,這才端了碗,遞給韓世忠,“若是夫人沒歇下,大人便喚了夫人一起吃吧,餓著肚子哪能睡得下。廚房這裏,奴婢來收拾就好。”

有什麼東西冷了下來。

韓世忠“嗯”了一聲,手掌有力接了過來。他退出廚房,走起路來,沉穩赳然,好一副經得起事的筋骨。

紅玉默然看著他背影,再一次暗想,這樣的人呢,怎麼就隻會才攤上一個承節郎的初級職位?

誰料到一時沒堤防,竟問了出來。

韓世忠剛跨出廚房,也沒料到她這般問,停下來,沒有猶疑,語氣坦蕩帶笑,“要說這升官一事,拖泥帶水,實在不合我脾胃。”

聽他這麼一說,紅玉心裏一算計,頓時就明了。

她也勉強算得上武將之家出身,多少能從爹爹阿哥嘴裏獲悉一些。軍隊裏頭獎勵軍功大致也分為兩種,一來便是拜官升位,二來就是直接領賞金。前一種方式手續頗多,往往立了一功要候補,等個半年或一年之久才能轉正,後一種領賞,軍功上報,現買現賣,獎銀立刻就發了下來,銀貨兩訖,在韓世忠看來,是要痛快很多。

見梁紅玉沒說話,以為她不甚明白,韓世忠複又頓了頓,稍微猶豫的解釋了一句,“瑛兒一人在家,實屬虧欠,我想要她日子過得舒坦些,不也需要銀錢周轉。”

白瑛一個婦道人家,遷到汴京,要興屋置業,可不得等著韓世忠那不拖泥帶水的獎銀。

廚房裏油燈火苗跳了跳,紅玉撚了撚自己發燙的指尖。

她淡淡扯了扯唇角,說道,“夫人昨日在市集上看中了些胭脂水粉……”

紅玉留了些意,沒說完,韓世忠愣住,再囫圇的“嗯”了一聲,端了碗回屋。

紅玉撚著手指,沒有動彈,看著月光把韓世忠的影子拉得清瘦,直到他消失在房簷之下。

廚房裏鬧騰的霧氣散了下來,有初秋的夜風鑽了進來,一下子就凝了細密的水珠子,紅玉抬手用右手食指指腹,沿著案板細細的碾畫而過,直到觸到發燙的鍋口,才驀然停了下來。

她回過神,動作緩慢輕柔的收拾起廚房,末了,想起什麼,複又擎著油燈,按著白瑛的模樣,關照了下廚房的各個角落。紅玉看了看先前韓世忠生起的一場火,隻餘灶肚裏暗白的灰燼,失去了溫度,她心思焦灼又複雜的退出了廚房,站在門外,抬頭朝著裏麵,深深的凝視了廚房那黑黝鬼魅的橫梁。

血仇尚未得報,哪敢談風花雪月,紅玉心下惻然,歎息一聲,告誡自己,她要的錚錚漢子,還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