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上"其實是一個地理名詞,而非是特定所指的某一個地點。籠統地解釋"壩上"是指河北省向內蒙古高原過渡的地帶。具體一點地詳解,包括張家口市的張北縣、康保縣、尚義縣、沽源縣、察北管理區、塞北管理區及承德市的圍場滿族蒙古族自治縣、豐寧滿族自治縣。這些由草原陡然升高而形成的地帶,因氣候和植被的原因形成了草甸式草原。這片土地總是如此的神奇而美麗,因為這裏曾留下某個男子與某個女子走過的足跡。
遇到安,是在去壩上的路上。
他恰好與我同路,搭著一個有些髒、有些破舊的牛仔背包。一臉的胡茬,一頭及耳淩亂的頭發,一雙舊皮鞋,一條有破洞的牛仔褲。。。。。。這一切混搭在一起,看上去的確有些邋遢,但是唯獨一雙褐色的眸子,夾雜著某些沉澱的情緒,讓我對他有了幾許的好感。
靠近這個男人,就像靠近某一段故事。
心裏我這樣對自己說。
安,是我私底下對他的稱呼。
一直愛給身邊的每個人起一個簡單的名字。比如"簡"、"睿"、"寧"、"麥"、"苳"。。。。。。盡管我知道他們的名字並非如此。
初見他的時候,他坐在月台的座椅上抽著煙,行李隨意地放在地板上。我恰好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那時,恰巧聽到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把含在嘴裏的煙霧悉數吐向本來就有些混濁的空氣中。
尼古丁的味道立刻讓我感到特別的難受,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他察覺我的異樣,也明白其中原因,於是向我報以一個歉意的笑。。。。。。
"你去壩上,是為了祭奠什麼呢?"
星夜,在晃蕩的鐵皮車廂中,安坐在我的對麵,用低沉的聲線問我。
"祭奠?"
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旅行當成"祭奠",訝異了。反問。
"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總有些舊人舊事舊記憶是必須祭奠的。"
安轉頭,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比如我。我去壩上就是為了祭奠。"
"我不是,我去壩上,是為了遺忘。。。。。。"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落魄地作答。
"看來,'祭奠'與'遺忘'是兩個意思截然相反的詞彙。"
我聽見安繼續低沉地回應我。
再然後,是一陣沉默。
"你要祭奠的是什麼?"
"你要遺忘的是什麼?"
再然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間地發問。
果然,"祭奠"與"遺忘"是兩個意思截然相反的詞彙,但是彼此之間又有某些共同之處,或許這就是"異極相吸"的原理吧?
"這幾年,我都會來壩上。這個地方,對於我,有某種說不清的感覺。既像家,又明明生出排斥,而遠離了這裏,我又會格外地懷念。"
我發現,每當觸及某一個點,安都會很主動地陷入回憶,然後他眼神中那些未曾明朗的情緒就流露出來了。我不知道這對於他來說,究竟是好是壞?因為輕易陷於回憶中的人,往往感受到的痛苦要比快樂多得多。
"初春、仲夏、深秋。。。。。。這些年我選擇在每一個不同的季節來到這裏,年年如是又年年不同。壩上,從來沒有一次給過我相同的回憶,關於它的美以及它的寧靜,還有我必須要在這裏進行的一場祭奠。當然,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或許以後我再也不會再重回壩上了。因為我發現回憶再美,彼此的青春卻始終脆弱得敵不過一場愛情。"
安說著,眼中的情緒漸漸轉化為決絕,又緩緩化為一池春水,春水之中還有圈圈不盡的漣漪。
"海邊礁石之上,有個以記憶塵封的漂流瓶,尚未曾遠行,便已經擱淺。。。。。。"忽然想起另一個他曾說過的話。心瞬間也沉到了穀底。
忽然渴望聽安講述那個關於"祭奠"的故事。我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的可笑,明明答應自己跋山涉水是為了將這個紛擾世間所有的愛恨遺忘。而這一刻,竟然又固執地讓自己沉溺在別人的愛情故事之中。
是的,我知道,安要祭奠的與愛情有關。
"每一個人的初戀,都是最值得祭奠的!"
後來長長的一宿,依然是在前行的鐵皮車廂裏,安的胡茬、淡淡的煙草味道以及他略帶沙啞的聲線還是如同夢魘一般將我拉入回憶的深淵。
唯一必須區別的是,安的回憶與我無關。
安說,大一的時候,他愛上了同班的夏穀。
夏穀是個美麗的女孩,但也是一個不會輕易愛上某一個人的女孩。
夏穀告訴安,她相信自己的一生終歸是要飛揚的。像天上的飛鳥,注定一生漂泊,停止之時,就是生命終結之日。像枝頭的綠葉,綠意盎然卻始終等待著秋天來臨的時刻。因為秋天一來,綠葉枯萎、幹燥,終究變得很輕、很輕,最後從枝頭墜落下來,再隨著秋風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因為懷抱著飛揚的夢想,夏穀拒絕了很多男孩的追求,其中也包括安。
她不想為任何一個人而停留。
當然,夏穀的冷漠,並不能止住安對她的向往,反而讓他更加地熱烈起來。他覺得夏穀身上有種魔咒,吸引著他,而他願意為此奉上自己的一切熱情。
安對夏穀的追求日漸激烈,他會跑到她宿舍樓下彈吉他、唱情歌,他會給她寫長長的情詩,他為她親手折了九百九十九隻千紙鶴、九百九十九顆幸運星。。。。。。
或許是千紙鶴與願望星發揮了神奇力量的緣故吧,那一天,安終於在校門邊上的櫻花樹下欣喜若狂地將夏穀擁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