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一往(2 / 2)

“沒事吧?”阿密特上去慰問,一脈卻沒答應。他癡癡地望著墳前的墓碑,東方人平板的麵孔多了兩道淚痕。阿密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碑麵書刻:一往之墓;墓誌銘為:人生就是痛並快樂著!下方注明:米修親王立。

“這是……”阿密特不好往下說。

一脈下馬,在墳前連叩了三個頭,應道:“一往,是我爸的名字,這是他的墓。原來,他早就與世長辭,而我居然至今方知。”

晦澀唏噓的心情,永遠印不上他那張淡出世外的睡臉。猶記得若幹年前,父親跟他講過一則尋仙的寓言:

從前有個愚鈍的人,癡心學仙,聽說國外有仙水,喝了便能成仙,就打點行裝,出發到國外求仙水。

愚人行至中途,投宿一家旅店。店主得知他要到國外求仙水,便想捉弄他。“我們這兒有棵仙樹,隻要爬上去,學仙人一跳,便可成仙。何必舍近求遠,還要到外國呢?”店主裝得古道熱腸,勸他立地成仙。

愚人信以為真,趕忙向店主討教:“那就請您慈悲指示!”

“不行不行,”店主稱,“你要在我這兒做工一年,我才可教你,不然怎麼顯示你的誠意呢?”

愚人滿口答應,馬上開始工作,什麼苦活累活都樂意做,從沒有半點兒不愉快的神色。

轉眼一年期滿,店主隻得帶愚人上山找那棵原本不存在的仙樹。他靈機一動,指著懸崖邊的一棵樹,說:“這就是仙樹,你爬上去,我喊一聲‘飛’,你馬上一躍而起,這樣就可以升空成仙了。”

愚人心誠願切,不顧一切地遵照店主的指示去做。奇怪的是,店主一聲令下“飛!”他真的淩空飛升了!

店主非常驚訝,心想:這個傻瓜,我本想戲弄他,怎麼真的成仙飛升?噢!我知道了,原來這棵樹真是仙樹!

從此以後,店主特別鍾愛這棵“仙樹”,視同珍寶。

某日,當店主厭棄塵勞的時候,就決心成仙飛去,遂把家事囑托給兒子,還教會他成仙的方法。

父子倆來到崖上。兒子請父親先上樹,然後高叫一聲:“爸爸!飛!”店主縱身一跳,他的身體徑直向崖底落去,摔得粉身碎骨。

一往當時講完故事,就問一脈:“兒啊,現在爸也找到了這麼一株‘仙樹’,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跳?”

一脈笑了,一往也笑了,同樣笑得癡癡的。

父親昂首望天,告訴他:“我的名字叫一往,一往無前,退路什麼的,我不需要;你的名字叫一脈,一脈相承,理應像我。”

多少年過去了,這位一往無前的男人是從樹上“飛走了”?還是“掉下去了”?一脈不去想那麼多,他還要“跟著跳”。

“或許……”阿密特不忍友人傷心,盼望能安慰他,“或許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也說不定。”說著,她下了馬,滴露也跟她下馬。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可那墓誌銘保準是我爸生前就想好的,我太了解他了,全世界隻有他才想得出這樣的詞句來概括自己的一生。”一脈眼含熱淚,微微一笑,“說來也難為他了,連死都死得這麼瀟灑幽默。相對而言,我媽就比較不值了……”

淚水沾濕他的嘴唇,味道苦澀,咽下去了:“滴露,這立墓之人是你父親的名字沒錯吧?”

“是的。”

“他們怎麼會認識?”一脈又問。

滴露嘟著嘴、眼球朝上作思考狀,道:“我記得我爸在幾年前好像收容過一位生病的旅行者,那人沒過多久就病逝了,當時我爸還把喪禮辦得很隆重。現在想想,那人還真跟你有點像,尤其是眼睛。”

“感激不盡!”一脈發自肺腑地致謝,如果有必要,他給恩人磕頭都行:“是你父親讓我這位客死異鄉的老爸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

“我爸對誰都好,這裏的百姓都超愛戴他。就是挑女婿的眼光高了點,這讓我很不爽!”滴露小臉鼓脹,表情甚為不滿。

“都說‘大恩不言謝’,那我該如何報答?”一脈駝背站起,愁得似黏了一臉的蛛網。

阿密特拍拍他的背心,說:“你也救過他女兒了,一報還一報。過於刻意和執著的報恩,有時未必是好事,且隨緣吧。心態中正平和,一身雲淡風輕,才不至於入歧途,‘因善亂善’。”

“受教了。”一脈凝視阿密特,情真意切,“機場送別那天,你說你要教族裏的孩子讀書,當時我就覺得稱職,有句話因此埋在心底。今日,我想挖出來——能不能和我一起完成夢想之後,再去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