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存典雅的樓宇作坊羅列在街道的兩旁,鱗次櫛比,如聘婷的女子擺出嫵媚動人的姿勢並肩而立,飛簷翹瓦,張弛有度。緊接著是雕鏤精細的小橋和回旋曲折的流水,橋身是那中沉鬱沒有張力的弧形。流水則順著密布的樓閣迤邐而行,直至消失在繁華喧闐處。而水麵騰起的水汽則羼合著桂花的甜潤四處飄散,整個江南都氤氳著這中濃鬱的芳香。
水鄉江南。我站在鏤花格子窗前對蘭若說:“我喜歡這裏。”
蘭若是我小時候父親買來侍我起居的婢女,她是一個安靜的足以讓人忽略的女子,就像夢的遺留。
我叫梓儲。我出生在北方的一座府宅之中,父親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他給了我鍾鳴鼎食的生活和一些穿著沒有光澤衣服的奴仆,而我卻常常感到孤獨。我沒有母親,父親告訴我母親在生下我時就死掉了。我不相信,因為他說這句話時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我開始望著四角的天空發呆,希望母親有一天會駕著漂亮的馬車來看我。
我從未走出過府門,父親說那樣你會失去一切。而蘭若卻告訴我外麵有厚重的空氣和能飄進眼睛的可愛雲朵。
我相信蘭若的話,於是我又站在廓落的院子裏睜大了眼睛望著天空,我希望母親像雲朵一樣飄進我的眼睛。
直至父親的額頭出現皺紋和蘭若的眼睛變的安靜,母親仍沒出現。也許父親是對的,而我依然喜歡靜頂在一個地方看著天空,一如既往。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父親,蘭若和日趨蹣跚的奴仆。
事情簡單且複雜。母親在一天夜裏帶走了父親,我沒有哭泣,隻是遣散了所有的奴仆,然後帶著蘭若來到江南。
其實我一直認為江南是一個奢靡華麗的地方,就像我很小的時候認為天空是四角。蘭若說江南是一個鶴汀鳧渚,芳草萋萋的世外桃園。
我們下榻的客棧很普通,店主是一個慈愛的老人,鶴發童顏,精神矍轢。他總是平靜的坐在櫃台前,安逸祥和,像一隻毛發油亮的老貓,看見我走過來,露出叵測的笑,然後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看了看緊隨的蘭若,她穿了件退了色的繡花衣衫,眼睛依舊安靜如斯。我謝絕了老人。
“或許蘭若安靜就是麻木。”我對自己說。
我常常站在窗前凝望外麵熙熙攘攘的筱然來往的人們和他們頭頂的雲朵,我突然害怕起來,是即將步入注滿深潭的恐懼!這裏的雨水頻繁且急促,像行走在雨中人們的呼吸,壓榨著百無聊賴近似崩潰的淚珠滴下,然後四濺開來,映亮整個朱紅的房間。
然後蘭若穿著褪了色的繡花衣衫走進來,手裏端著剛沏的釅茶,滿身充斥著婢女的氣息。
我接過蘭若手裏的茶,又開始繼續我的愚鈍。
我很想知道蘭若隨我一路顛簸來到江南是人性的的選擇還是為了跟隨而跟隨?我無法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我無法定義的生活,一直庸碌如斯?
次日清晨,初暾於梢。
蘭弱依舊很早起床,然後忙碌一番,待我洗漱。當我走近盛滿誰的銅製臉盆時,我驚鄂了,水麵出現了一個蓬頭蒼白的麵容。原來我一直活在北方。
然後我聽到腳踏樓梯的聲音,健碩輕盈。我看了看蘭若,她說是店小二。然後一個清瘦的少年走進來,一言不發,他把托盤裏的酒菜放下後又恭敬的離去。他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恐慌。
蘭若開始為我斟酒,右手輕輕端起紫砂酒壺,左手手指輕覆著壺蓋,動作輕快穩妥。我端起酒杯一飲而進,灼熱的液體在舌床纏綿一番,又順著喉嚨流下,大腦瞬間麻痹。而蘭若又為我斟滿了酒,我看到了她盈薄的手指。我憶起了蘭若在很小的時候對我說外麵有溫潤的空氣和能飄進眼睛的可愛雲朵,而我現在麻木地呆在屋子裏,呼吸著厚重的空氣。
“公子若是覺得鬱悶,不如到外麵走走。”蘭若突然說。
我怔了怔,放下送到唇邊的酒杯。起身回到鏤花格子窗前繼續佇立著,而蘭若則默默地離開房間。看著蘭若消失在房門的拐角處,我走出房間,下樓,然後看見了店主。他仍是安逸的坐著,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說不用。然後我一個人走向外麵。
在我跨越門檻的那一瞬間,我的欣抽搐了一下後又很快恢複了往日的恬靜,是即將蒞臨輝煌生命的宴席?還是漸臻巨大災禍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