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思忖這個問題,隻是一個人彳亍在繁華的大街,然後再用遲緩的目光忖量穿梭在我身邊的人們。他們的目光沒有扭曲,卻錯綜雜亂,急遽變換著角度,最後篤定在各自喜歡的東西上。
不太炙烈的陽光與他們的目光混淆在一起,射向大聲喧嘩的商販,射向技藝驚人的雜耍,射向裝飾華麗麵無表情的豪宅大院,射向籌光交錯熱鬧非凡的客棧。而我依舊滿無目的地走著。他們沒有挫傷我。
遠處開始躁動起來,人們簇擁在一起仰望著,大聲歡呼,響遏行雲。站在最前麵迂金配紫的男人擊著掌大聲叫著好,麵帶戲謔。一種優美異樣的弦音衝破恬燥向我飄來,圓潤細膩,不亢不卑。如漣漣玉珠被風輕拂後發出的能讓人的耳朵隨著音調的起伏而上下跳動的聲音。我忽然想起一副畫:沒有山川河流,沒有草木蟲魚及鳥獸,隻是平抹一層中性的色彩,就像生活。
我走過去,然後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蟬翼衫罩的女子正低眉撫琴,一綹編過的頭發斜盤過眉梢,和他安靜的麵目襯托在一起,相得益彰。她的唇釉般光潔冰冷,我沒有看見他的眼睛,隻是盯著她眼簾上的睫發,然後目光下移,定格。透過飄逸的衫罩我看見了她嫣紅的香雲長衫。
江南女子,風情萬種。
我擠過年輕的男子們,步態穩健地走上樓,衣袂飄飄地出現在她的身邊。下麵開始變的安靜。我嗅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胭脂氣味,我的眼睛突然恍惚起來。她不再彈琴,沒有起身,隻是側仰著頭看著我,眼睛澗水般清澈。
我叫梓儲,我說。
青葙。她的名字。
天色晦暗,我回到客棧,沒有見到蘭若。房間了矜持地燃燒著兩芝蠟燭,很淒迷的樣子。我回轉過身,看到蘭若,目光遽然。她很快變為往常的安靜。我說我要休息了,然後蘭若一個人退出了房間。
躺在床上,我感到了空前的寂寞與疲憊。
安然入睡,在夢中與想見的人會晤。
再次見到青葙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敞開的窗前,華裝璀璨。我走過去,問她在看什麼?
青葙沒有回答,側過臉莞爾一笑,又繼續望著窗外。很久之後,她說,江南風景比起你們北方怎樣?
我說:“江南有葳蕤的樹木和急遽的流水,而北方沒有。”
我沒告訴她北方有厚重的空氣和能飄進眼睛的可愛雲朵。
青葙不再注視窗外,轉身回到擺滿酒的紅木圓桌。而我又開始望著窗外,紋絲不動。
公子喜歡這裏?
我突然覺得這個時候蘭若默默地站在我身邊,遞給我一杯釅茶後又悄無聲息的離開。我迅速轉身,看到的隻是青葙一個人坐在那裏傾壺獨酌,優雅可人,卻遠若千裏。
窗外煙雨霏微,那些細到沒有棱角的雨水從空茫的天空飄下,祓除了恬燥和蕪雜,一路輕揚到地麵,然後澌滅殆盡。風吹過,雨水開始變的欹側橫斜,交織著蒙朧傾斜下來。我的視線開始被割成許多狹長畫麵:行人慌張的腳步,房脊上氣宇軒昂的饕餮和粗布般的晦暗天空。
我關上窗戶,屋子裏變的影影焯焯。青葙放下酒杯,笑容可掬。然後她開始起身跳舞,盈薄的衣衫隨著身體的擺動而翩然飄飛,腳步緩慢移動著,長袖廣舒。像隻雨打後的蝴蝶伏在泥濘了痛苦的掙紮,然後她驟然起身,雙腳並立,在額頭和胸間綻放兩朵蘭花,回旋轉動。衣衫掀動了周圍的空氣,胭脂氣息很快飽和了整個房間。她的唇又一次閃爍起來,明暗交替。
我走過去,安靜地看著蘭若,然後抱起,衝進她的閨房。
我不知道無法遏止的衝動是不是愛?
關於父親和蘭若,我從未向青葙提及。有人說,人死之後會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恬淡的生活,沒有人找到他。生命,思維和周圍的一切,罔替綿延。
我之前的生活,北方的夢魘。
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想起發生過的事情。回味痛苦,甘之如飴。我沒有痛苦,隻有乏味的生活,愈想愈加的百無聊賴,呼吸震顫,鼻翼翕張,隱忍著莫名的煩躁,然後在一瞬間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