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裏那充滿緊張氣氛的三天終於過去。填報誌願那天,她突然來到我家,令我既驚又喜。
我靜靜地填著誌願表,她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直到我寫完最後一筆。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問:“你收到那封信時,什麼感受?”
“像冷水澆身,那一陣心裏憋得慌。”
“我猜麼你肯定不好受,”她低低地說,“高三最關鍵階段,我怕因為我而影響你,不得不狠下心寫了那信。你不會埋怨我吧?”
如同一股電流通體一蕩,我的眼眶濕潤了。種種猜想曾經流過腦際,為何我偏偏沒有想到這點?親愛的人兒,一切誤解都已煙消雲散,我還會有何埋怨嗎?
期待已久的錄取通知書終於來了,我也終於鼓足勇氣,第一次約了一個女孩兒——自己愛慕已久的女孩兒。
天上的星星依然明朗。我心中早已沒有河邊人群的喧鬧,因為有一個聲音在回蕩:“今生有緣……”
我曾經那樣愛過你
1984年的農曆有兩個十月。肖楠出生在頭一個十月的月尾,而我,整整比他小一個月。
我們一個在村南頭,一個在村北頭。一個家境貧寒,一個是村裏首富。
在那一年出生的十來個嬰兒當中,我是唯一一個女孩。
我就像一棵野草,從一出生就注定要備受冷落。而肖楠,這個不是和我同一天出生,卻陰差陽錯要在同一天過生日的寵兒,也注定了無論是哪一條路,我都不能與他同行。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大人們看見我的時候總會提起肖楠,取笑著要給我們訂個娃娃親。小孩子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取笑,小學幾年裏,我們從不在一起玩,見了麵也是不講話的。
關於對肖楠真正意義上的記憶,是從初二的下學期開始。
那時,我是一隻小麻雀,瘦小,枯黃。
上學第一天起便隻坐在第一排,每天吃著濃厚的粉筆灰和老師不時噴來的口水。對於一排以後的世界我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學習,我的生活裏沒有其他。
小的時候就明白,上學是唯一的出路,隻有成績好,才能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不知道明白的多是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我隻是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努力到忘記了辛苦。努力到忘記了這個年齡應該要做的事情。
如果說除了學習,還有什麼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便是對坐在後排同學的羨慕。那裏是差生的天堂,是高個的集中營。據說,也是戀愛的衍生地。
沒有人知道,我在心裏是那樣的盼望做一個差生。老師對我的寵愛讓我陷入孤獨的絕境,成績差的防著我,像是防著一個間諜。成績好的敵視著我,像是敵視一個仇敵。也沒有人知道,一個優等生的自卑,是那樣不可理喻。
那個時候,我的世界裏沒有肖楠的氣息。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人傳出肖楠的同桌開始喜歡我,一直傳的沸沸揚揚。我開始討厭和回避著他的同桌,一並連著討厭和回避著肖楠。當他們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要麼把頭撇成九十度,要麼就惡狠狠的瞪著他們。
直到,春天來臨。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下午。我坐在村裏那條與長江相通的小河旁邊默讀著第二天的英語課文。
河水潺潺,天空碧藍碧藍。空氣裏充滿了油菜花的清香。
或許是微微有些累了,便躺倒在河壩上,看天上的白雲。
或許是注定了的,在那樣一個富有詩意的午後,一個好聽的男音從河壩的背麵傳了過來。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是陌上桑。
我探過頭去。便看見肖楠站在那裏,藍白相間的校服,白色球鞋,陽光照耀在他俊美的臉上,如同遺落在人間的天使。這個天使來回踱著步伐,正認真的背誦著我最喜歡的詩歌。再過去那頭,是望不到邊的金黃,油菜花正開的瘋狂。
一刹那間我便怔住了,像是被電流擊過,胸口竟有些壓抑,我忘了呼吸。這個場景,便是我夢中無數次夢到過的樣子。我聽得見心裏花開的聲音。我轉身躺倒在草地上,抑製著心跳,驚魂未定的看著遠處的藍天白雲。
那個下午,我就這樣一直看著天空,肖楠,肖楠,然後一遍又一遍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聽著肖楠一遍又一遍朗誦著陌上桑。我知道,肖楠和陌上桑,還有他身後的滿地金黃和這天上如水的行雲,怕是要記一輩子,再也不能忘記了。
我開始頻繁的偷偷回頭。用餘光朝肖楠那邊看去。可是每一次,他總是正襟危坐,極其認真的直視著前方。倒是他的同桌常常與我的目光相碰。
謠言又開始了,這次是我喜歡他的同桌。總是有那麼些無聊的人在注視著你的行動。關於我常常回頭這個動作顯然已經被人發現了,雖然,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翼翼。隻是,沒有人知道,是為了肖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