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大公子,睿親王世子殿下有請。”
衙差來的時候,蔣氏手上轉動的佛珠頓時一停,她虛虛閉著的眸子睜開,然後才緩緩點頭,“好,我們馬上過去。”
衙差點點頭離開,林氏當即扶著蔣氏站了起來,“母親,這……”
蔣氏抬了抬手,林氏的話頭立即便打住了,蔣氏便看向秦琛,“琛兒,還是按照先前的話,別的不必在意。”
秦琛欲言又止,“可是……”
蔣氏唇角抿了抿,“沒什麼可是,實在瞞不過,也是命定的。”
秦琛呼出一口氣去,這便大步朝外走去,一旁的采荷忙也上前來,和林氏一起扶著蔣氏朝外走,柳氏的院子已經被封了,燕遲問話的便又是一處偏堂。
蔣氏幾人進門,燕遲已沉著麵色坐在主位之上,一旁的霍懷信,則是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連霍懷信在燕遲麵前都沒有坐,更遑論其他人了。
“拜見世子殿下,拜見知府大人。”
秦府幾人行了禮,霍懷信擺了擺手,“起來吧起來吧。”
霍懷信自顧自語聲輕鬆,眼風掃了一眼首位上的燕遲,隻見其神色漠然,手中隨意的把玩著腰間的一個骨質墜兒,好似是個不打算插手的局外人,可他周身卻又有種迫人的震懾之力,霍懷信收回目光,問道,“敢問幾位,是誰第一個到的這裏?”
秦琛眉頭微皺,這邊廂林氏第一個站了出來,“霍知府,是妾身。”
霍懷信點點頭,語氣倒是十分客氣,“原來是夫人第一個過來,那敢問夫人,您剛過來院子,看到的便是柳姨娘躺在床上,而後被勒死的樣子?”
林氏眼神一閃,點頭,“正是如此。”
霍懷信笑嗬嗬的頷首,看向門口的衙差,“去吧柳姨娘身邊的兩個丫頭帶進來。”
衙差應了一聲便離去,秦琛忍不住道,“知府大人可是有什麼疑問?”
霍懷信笑麵佛一般,“沒事沒事,你們來得晚不知道,就不問你們了,待會兒問問那兩個丫頭便是了……”
秦琛抿唇,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霍懷信完又看燕遲,便見燕遲仍然在把玩那骨墜兒,好似根本沒聽旁人話似得,可他目光沉冽,目光雖未落在蔣氏幾人身上,卻是叫人不敢將他忽視。
霍懷信心底有些發怵,再看下底下幾人,除了蔣氏之外,秦琛和林氏都有些神色緊張,一旁站著的婢女更是緊張的手指絞起了袖口。
霍懷信心底搖了搖頭,又歎息了一聲,正在這時,兩名青衣婢走了進來。
“拜見兩位大人——”
見二人跪地行禮,霍懷信也不專門介紹他和燕遲的身份,隻問道,“堂下何人?”
“奴婢秀琴——”
“奴婢秀書——”
二人依次作答,名字倒是琴書風雅,霍懷信點了點頭,“你們二人,今早第一個發現柳姨娘死在屋子裏的是誰?”
二人一愣,下意識的垂眸,而後秀琴道,“是……是奴婢。”
霍懷信“嗯”了一聲,問秀書,“你,是怎麼看到柳姨娘的?”
秀書攥著衣襟下擺,緊張的道,“奴婢聽到秀琴喊了一聲,這便過去看,過去一看便看到姨娘躺在床榻之上已經沒了聲息……”
霍懷信長長的“嗯”了一聲,隻聽得秀琴和秀書汗如雨下。
“這麼來,第一個看到柳姨娘死狀的是你,秀琴?”
秀琴點點頭,豆大的汗滴從臉頰滴了下來,霍懷信雙眸冷冷的看著秀琴,輕笑了一聲,“第一個見到柳姨娘死狀的當真是你?”
秀琴抬眸看了一眼霍懷信,咬了咬牙,繼續點頭,“正是奴婢。”
霍懷信麵上的笑意緩緩散去,目光驟然冷冽起來,“我再問你一次,今晨你第一次看到柳姨娘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
秀琴艱難的吞咽了一下,麵色更為慘白,她麵上生出猶豫來,轉眸看了一眼林氏,見林氏垂眸不看她,隻好又點了點頭,“是的,大人!”
霍懷信眯眸,猝然冷笑一聲,“敢在世子殿下和本官麵前謊,當真不知王法為何物?來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霍懷信開始語聲十分溫煦,此刻麵色驟變,聲音更是含了雷霆之怒,當下秀琴便嚇得麵無人色,“大人!大人!奴婢沒有謊……奴婢當真……”
秀琴語不成句,隻求救一般的看向林氏,然而林氏隻緊緊的攥著蔣氏的胳膊,看也不看她一眼看,秀琴淚如雨下,“奴婢冤枉,奴婢沒有謊,大人……大人饒命!”
剛喊了兩句,門口的衙差已經入內,不由分便將秀琴往外拖去,秀琴一個姑娘,哪裏能比得過兩個大男人的力氣,當即便如同一尾掙紮的魚兒似得被拉到了門口去,三十大板如果由秦府人打便罷了,可此番卻是由府衙的衙差打,這些衙差皆是身強力壯的男子,且打慣了犯人,這樣的三十大板落下來,秀琴不死也要半殘!
秀琴奮力的掙紮,淒慘的哭喊聲傳出去老遠……
“知府大人,您饒了她吧。”
眼看著秀琴要被拖出去,手上握著佛珠的蔣氏忽然歎了一聲開了口。
霍懷信麵對蔣氏之時麵上笑意又起,“哦?老夫人此話怎講?”
蔣氏麵無表情的看著霍懷信,皺紋滿布的臉上一片枯敗的沉頹之色,唯有那雙渾濁的眸子,卻仍有一抹未滅的點漆之光,“知府大人的意思老身明白,饒了她吧,知府大人想知道的,問老身便是……”
霍懷信笑意不減,抬手對著門口的衙差揮了揮。
衙差將秀琴放開,秀琴猛哭了一聲,壓著聲音跪趴在了地上。
霍懷信便道,“適才府衙的仵作檢查過柳姨娘的屍首,發現柳姨娘在子時之後被人勒死,死後的柳姨娘當是側躺在地的,可就在一個時辰以前,去被人搬動的仰躺下來,另外,柳姨娘手上有傷,可她的屋子裏卻是半點打鬥掙紮的痕跡也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是在自己的寢房裏麵被殺的,而這婢女,是她第一個見到柳姨娘的,本府猜想,她第一次見到柳姨娘的時候,柳姨娘隻怕不是眼下這個樣子,老夫人怎麼看?”
蔣氏聽著麵無所動,霍懷信的話落定,她亦沒有反應,就在霍懷信以為她不回答打算重新開口的時候,蔣氏卻語聲沉沉的道,“秀琴,你照實吧。”
秀琴被叫到名字,身子當即一顫,“老夫人……”
蔣氏歎了口氣,看著霍懷信繼續道,“知府大人,謊,是我讓她這樣的,隻因……隻因柳姨娘死的不太體麵,為了秦府的清譽,這才讓她了謊。”
蔣氏都這麼了,一旁的秦琛和林氏也一起歎了口氣。
秦琛亦抿唇道,“柳氏在府中頗受寵愛,可父親不過才病了半個多月,她竟然夜半出院子去……”秦琛麵上一片難以啟齒之色,話音便是一斷。
霍懷信挑了挑眉,這邊廂,秀琴趴在地上道,“回知府大人的話,奴婢……奴婢今晨起來,如往日那般去正房看看姨娘有沒有起身,可打開門,卻不見姨娘的影子,那時候色剛剛見亮,奴婢不知姨娘去了哪裏,便出門去找,奴婢先是往前院的方向去了,可還沒走出幾步,東後院方向忽然傳來了兩聲尖叫,奴婢一聽不對,趕忙回來朝著聲音來處去看,這一看之下,卻發現……卻發現柳姨娘死在了東院的花棚之下……”
頓了頓,秀琴又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且,且當時柳姨娘衣衫不整,看起來十分的駭人,發現柳姨娘的是府中灑掃的一個奴,當時奴婢和她都慌了神,奴婢讓她看著,自己去找了夫人,夫人隨後帶著身邊人趕過來,又去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來的時候,看到柳姨娘衣衫不整的樣子擔心府中會起不好的流言,這才一邊讓夫人派人去報官,一邊把姨娘的屍首送回了院子,又將她的衣裙換了。”
秀琴完,喘著氣跪趴與地,整個人抽抽噎噎的十分害怕。
霍懷信聽見了,轉眸看向燕遲,一直百無聊奈麵色暗沉的燕遲這才將骨墜兒放了開,他掃了底下一圈人,“所以,你們覺得柳姨娘是與旁人有染才被害?”
秦琛沉聲道,“回殿下,母親和祖母形容過柳姨娘衣衫不整的樣子,且大晚上的,她獨自一人跑出自己的院子,於情於理都屬不軌之行……”
秦琛麵生痛心之色,“她雖然是府中姨娘,可父親和母親都十分厚待她,如今……如今她被人謀害自當為她痛心,可若是她同旁人有苟且之行,將秦府的顏麵置於何地?”
霍懷信有些作難的挑了挑眉,這話的倒也在理,雖然是姨娘,可到底也是秦老爺的人,若真有什麼傷風敗俗的事,秦老爺麵上無光,旁人也會秦府家風不嚴。
燕遲眯眸,“不知老夫人為了秦府的清譽,還有無隱瞞之事?”
蔣氏搖了搖頭,垂眸,“不敢,隻有這些了,那會子換下來的衣裳,若知府大人需要,待會兒便讓秀琴送到正屋去。”
霍懷信笑著點頭,“要的要的,老夫人信佛,自然懷著慈悲之心,隻是若有隱瞞,便不利於查案,而那人不管因為什麼殺了柳姨娘,對老夫人和夫人以及各位秦府的主子來,都是個凶徒,不把他抓出來,諸位也有危險不是?”
蔣氏頷首,“知府大人言之有理。”
燕遲不耐和秦氏寒暄,直接道,“好,諸位先退下吧,這樁案子官府既然已經開始探查,便一定會給秦府一個交代,這最開始的隱瞞之事……便先不同諸位計較。”
秦琛忙抱拳一拜,“多謝世子殿下,多謝知府大人。”
霍懷信笑著道,“好了,暫時沒事了,你們的心思我也明白,快扶著老夫人去歇著吧,等所有內院的下人問完了話,便能回自己院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