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十月便算入了冬,越是往北,寒潮越是迫人。
出錦州一路往北,行一日便至十裏廟,再走兩日,就到了錦州府最北邊的杞縣,過了杞縣便離開錦州府到了永州境內,又轉東北向行五日,出永州至袁州,袁州最南橫著一條雁江,至嘉陵渡口過雁江,江對岸便是雲霧山。
雲霧山是大周南北分界之處,亦是風景極其秀麗的一座山巒,其勢連綿不絕數百裏,以至整個袁州以南皆是丘陵地貌,城郭和村鎮星羅布於其中,因臨著雁江,不僅土地豐饒物產繁多,更有瀾滄湖、靈隱寺、雲霧書院、神女峽等諸多佳景古跡。
從未坐過船的秦霜姐妹一上船便開始暈船,過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兩姐妹竟然連著吐了三回,秦霜也就罷了,秦湘的身體卻是嬌弱萬分,待到了雁江以北下船,連走路的勁兒都沒了,她們三姐妹每人身邊帶著兩個侍婢,秦霜身邊除了晚晴還帶了個秀雲,秦湘身邊則是晚荷和一個本在林氏身邊侍候的秀梔,晚荷和秀梔半扶半抱著秦湘下的船來,因她們的馬車和箱籠皆是卸了一並裝船,眼下便還得等個片刻才能再上馬車。
秦琰叫人在渡口不遠處的茶肆包了一個雅間,好讓幾姐妹暫做休息。
“姐,您怎麼樣了?”
晚荷扶著秦湘落座,秦湘眉頭緊皺著,臉一陣一陣的泛白,聞言她隻是抿緊了唇不語,一隻手按著心口的位置,仿佛下一瞬又要吐出來。
秀梔倒了一杯茶給秦湘遞過去,秦湘隻抿了一口便不再動,秀梔和晚荷眼底皆是心疼,這邊廂,秦霜正在吃二上上來的點心,“這雲霧山周圍皆是產茶之地,這茶酥倒是好吃。”
在船上暈的死去活來,下了船秦湘卻立刻生龍活虎起來,如此一來,便對比的秦湘更為羸弱可憐,晚荷不滿的掃了一眼秦霜,轉頭看到窗邊之時微微一愣。
這雅間在二樓,此刻窗欞半開,一身藕荷色裙裳外罩煙青色鬥篷的秦莞正站在窗邊往外看,從晚荷的方向看出去,秦莞和生龍活虎吃吃喝喝的秦霜不同,亦和楚楚可憐的猶如一朵風中芙蕖的秦湘不同,秦莞發髻衣裙清雅妥帖一絲不苟的站在窗前,哪怕旅途勞頓,可她儀態聘婷質若秋蘭,麵上雖然疲色,卻絲毫不影響她鎮定從容的氣質,窗外的光灑下來,晚荷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隱隱覺得秦莞身上披了一層清月的銀輝。
這是怎樣一個仙靈一般皎潔高華的人物?
晚荷這般想著,又低頭看了一眼秦湘,秦湘因為難受臉皺做一團,今日新著的裙裳也皺巴巴一片,形容比不上,氣質就更是雲泥之別,離開了錦州的晚荷開始隱隱擔憂起來。
秦莞自然沒有忽視秦湘秦霜的動靜,她看了晚杏一眼,晚杏便走到了秦湘身邊掏出一個香囊來,“五姐,這是我們姐做的藥囊,能解暈船之苦。”
這話一出,晚荷便要去拿,可秦湘卻擺了擺手,“不必。”
這麼一,晚荷的手便縮了回去,她抱歉的看了眼晚杏,晚杏麵無表情的收回藥囊,再不多言一句便退回了秦莞身邊。
秦莞沒看秦湘一眼,她的目光隻遙遙落在茶樓不遠處正在裝車的秦府侍衛身上,準確的來,她是在看指揮著一眾侍衛的周懷。
她們這一行已經走了十三日,雖然比預想的走的慢了一些,可到底還是走了十之又四的路程,而這一路上,秦莞似乎極少看著周管家話。
他那一身文士氣質一看便知並非尋常管家,可他此番隻是跟在秦琰身後,安靜無聲如同一個影子一般,路途上太過無聊乏味,秦莞做做藥囊看看書,閑暇之餘便觀察起周圍人的習慣來,秦琰喜潔,每日馬車內的坐榻和騎馬的馬鞍等物都要擦洗,衣袍也是每日一換,不僅如此,他身邊的兩個近侍也被他要求的極是講究,且他獨愛看書,在行車途中也不忘叫人去買書來,這倒是和尋常家世顯赫觀花走馬的富家子弟不太相同。
而這位周管家,秦莞卻沒看出什麼來,這一路上皆是他在打點,除了起得早之外,這位周管家不曾表露出任何一點喜好,若他隻是個地位低下的侍衛便罷了,可從秦琰的態度便能看出他在府中地位不低,他明明有有喜好的資本和權力,可偏偏他沒有。
這便讓秦莞心中生出了幾分摸不透的莫測感……
“已經午時了,不知道今夜要歇在何處?”
忽然間,秦霜跑到了秦莞身邊來,這十多日的路途勞頓讓秦霜清瘦了幾分,這一瘦,倒是讓臉頰有了幾分形狀,人亦顯得好看了幾分,她這話好像是在問秦莞,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見秦莞不搭話,她便又去抬頭看穹,“這色有些暗沉,不會要下雨了吧?”
著,秦霜攏了攏自己身上的鬥篷,“氣是越來越冷了。”
完這話,秦莞還是沒有搭話,秦霜有些不自在了,嘀咕道,“要是下雨,可不能歇在外麵簡陋之處,否則真要凍死我們不可。”
“現在要下,便是下雪不是下雨了。”
秦莞終於開口,秦霜立刻眼底一亮看著秦莞,“什麼?下雪?!”
秦莞被她的激動惹得一笑,“十月份也該下雪了。”
秦霜頓時兩眼放光的看向穹之上,仿佛在看上的雪花是什麼時候能落下來似的,“原來北邊真的這麼早就要下雪的啊,今晚上能落下來嗎?”
秦霜自從出生開始便在錦州,而錦州在大周以南,便是見雪,也是雪粒兒落地就會融化,秦莞看著秦霜這樣子搖了搖頭,她從前和父親在西邊北邊待過不少時日,雖然也喜歡下雪的日子,可卻不會想秦霜這樣盼著見雪,何況……
“若是下了大雪,山中難行,我們就走的很慢了。”
秦莞還沒遇到了暴雪還可能封山,她們恐怕走都走不了了。
然而這話落定,秦霜卻嘿嘿笑開,“走得慢就走得慢些唄,我還沒見過大雪呢,京城也會下雪嗎?”
“會下,京城每年都能見到雪。”秦莞答了一句。
秦霜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路上見不著去京城也可以見。”
正著話,秦莞看到不遠處馬車都已裝好,箱籠也都搬到了馬車上去,而秦琰正朝著這邊茶肆而來,沒多時,腳步聲靠近了她們的雅間。
“吱呀”一聲,雅間的房門被推了開來,秦琰進的門來,“三位妹妹,馬車裝好了,大家都上車吧,色越來越暗,我們得快些趕路才好。”
秦霜應了一聲,秦莞也轉身準備下樓,秦湘被晚荷扶起,麵色越是蒼白難看,秦琰忙上前道,“五妹妹,還是難受嗎?”
秦湘搖了搖頭,“不礙事的三哥,走吧。”
秦琰眼底滿是關切,“當真不礙事?”
秦湘挺了挺背脊,“當真不礙事,不要影響了行程,快趕路。”
秦琰歎了口氣,頗為心疼道,“那好,等到了今夜歇著的地方再讓五妹妹好好歇息。”著手一抬,親自將秦湘往樓下扶去。
秦霜和秦莞走在後麵,秦霜哼了一聲道,“真是的,明明有藥囊不用,卻要裝出這樣一幅嬌弱的模樣,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秦莞彎了彎唇,沒再話,隻跟著出茶肆上了馬車。
車隊已經裝車完畢,秦莞剛上馬車便聽到了外麵周懷的聲音。
“世子,耽誤的時間有點久,隻怕得走快點。”
秦琰應了一聲,“好,走快點,這氣有些不好——”
“的確,兩日之內必有大雪。”
周懷的語聲十分肯定,而後便快步朝前麵走去。
很快,車隊動了起來,果然比此前在雁江以南走的快上許多,速度一快,顛簸便更甚,秦莞幾人的馬車本是十分結實寬敞的大馬車,內設坐榻暗櫃案幾等,尋常還能沏一壺茶,可眼下速度一塊,車裏案幾之上卻是什麼都不敢擺了。
“姐,兩日之內必有大雪?”茯苓靠著車壁,隻覺得被顛簸的有些難受。
秦莞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不過周管家的肯定,怕是真的——”
茯苓歎了口氣,“六姐還盼著下雪,可是一旦下大雪,咱們這路上便走的十分難受了。”
秦莞點點頭,轉而看向坐在車門角落的晚杏,她這馬車之中鋪著一層厚厚的絨毯,此刻主仆三人都坐在絨毯之上,茯苓還是往常那般,晚杏亦然,這一路上,秦莞就沒聽到她過幾句話,秦莞這會兒不由問道,“晚杏是哪兒的人?”
晚杏垂眸恭敬道,“人幼時是永州人,後來被,賣給了牙子。”
永州在錦州以北,卻也是南邊,秦莞點了點頭,“家裏人可還在?”
晚杏便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奴婢已經多年沒有家裏人的消息了……”
秦莞聞言便不再多問,隻掀開車窗的簾絡看向他們要行去的方向,雖然剛過了午時不久,可色卻漸漸暗下來,且還有更暗的趨勢,而他們前行的方向入目便是一片連綿不絕得青黑色山影,正是雲霧山——
看著那看不到頭的山影,秦莞心中微微一沉。
若是走到平川便罷了,可偏偏走到了山前,若此時下了大雪,他們這些比尋常更為高大結實的馬車也吃不消,而她們三姐妹和身邊帶著的侍婢也不能像秦琰等人一樣騎馬。
秦莞隻盼能在下雪之前走出雲霧山,可剛走出十幾裏路,車隊的速度卻忽然慢了下來,不僅如此,秦莞還聽到前麵馬車傳來的話聲,片刻之後,秦琰忽然打馬到了秦莞的馬車之外,“九妹妹,你這裏的藥囊可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