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一躍而起,伸手在自己胸口狠擊一拳,口中鮮血狂噴。
鄒狂哈哈一笑,再度嘔出一口血來,朗聲道:“我鄒狂作惡多端,原沒想能活到今日,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親人師友曾為鄒某所害,便請來取了鄒某的性命去。”
群雄中雖有不少人與他怨仇極深,但見他自己武功已經盡毀,實和尋常平民無異。若再上前刺他一劍,打他一拳,實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條漢子,恨聲道:“金獅魔,我父親雁翎飛刀,便是傷在你手下--我給先父報仇來啦!”
鄒狂黯然道:“不錯,令尊邱老英雄,確是在下所害,便請邱兄動手。”
那姓邱的漢子拔刀在手,走上兩步。
“義兄!”
張青河麵上難過掙紮,實難親眼見到鄒狂下場。
“五師弟,”宋錦湖輕聲道,“今日之事,實在不是你能插手。”
“但是義兄他,雙目已盲,武功全失……”
“你若插手,隻怕反令義兄有生之年,更增悔恨。”
張青河糾結難忍,隻有背過身去。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蕭羽笛聲,更見平和,不知不覺,一股梵音飄出,其中解脫歡喜之意,聞者不覺安詳,心頭清靜。
那姓邱漢子舉刀當胸,突然眼中垂下淚來,一口唾沫,吐到了鄒狂臉上,硬咽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老人家在之靈,見我手刃一個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惱我不肖……”
“嗆螂”一聲,單刀落地,邱姓漢子掩麵,奔回人群之中。
笛曲婉轉,舒緩低回,飄蕩彌漫,恬靜清淡。
又有一個中年婦人走出,道:“鄒狂,我為我丈夫陰陽判官,報仇來啦。”
她走到鄒狂麵門,也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大哭走開。
武林中人,生死事,節氣為大,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
這兩人一口唾沫啐在麵目,實是最大的侮辱,鄒狂卻安然忍受,可知他於過去所為,如何痛悔……
在此之後,一個又一個仇家出來,有的打他兩記耳光,有的踢他一腳,更有人破口痛罵……鄒狂始終低頭忍受,既不退避,更不惡言相報。
終於,玄素雙俠站了出來。
“看到你未死,我竟有些歡喜。”石藍望著鄒狂,神色複雜,“之前張五俠之意,我夫婦二人也是明白,過去的金獅魔確實已死,今日的鄒狂,僅是個任人羞辱的可憐人。”
“我不殺你,也不辱你。”閔嬌咬牙道,“你隻需答我,十二年前,我那可憐的孩兒被你擄走之後,究竟是死是活?若是死了,葬身何處,若是活著,又……又身在何方?”
鄒狂空洞的雙目,移向他們兩人:“是玄素雙劍伉儷吧?”
“正是。”
“我沒有殺你們的孩兒,”鄒狂一句話,讓二人臉上露出了一絲希望,“但是,二位的孩兒如今身在何方,我也的確不甚清楚。”
“這,你!”閔嬌急忙道,“你怎能不知?當年我看得分明,正是你搶走了我的孩兒!”
“石夫人無需心急,鄒某人並沒有否認,的確是我所為。”鄒狂點點頭,平靜道,“我一生雖惡,卻敢作敢當,若真對令公子有一絲傷害,決計不會狡辯。”
“當年,路過黑白山莊之時,鄒某狂病作,無法自抑,於是闖入了莊中,推倒產婆,搶走了雙嬰中的一個……原本鄒某出了莊後,的確是準備將令公子摔死,然而令公子的一聲啼哭,讓鄒某良知警醒,暫時恢複了一絲清明……”
石青比閔嬌更為冷靜,問道:“好,我們夫婦相信你,還請你仔細道來,我們的孩兒,後來又是怎樣了?”
鄒狂點點頭:“當年,我奪了二位的孩兒後,因為他的啼哭聲恢複神智,便先找了間客棧住下,當時便有兩種想法。第一,便是趁著神智還未重新混亂,將他歸還給你們……”
閔嬌立刻嬌呼一聲,想及當年,泣不成聲。
鄒狂頓了一下,低沉道:“第二,一直留下這個孩兒,壓製自己的心魔。”
玄素雙劍緊緊盯著他。
“不過幾番思量之後,鄒某還是覺得,當時自己瘋病實在嚴重,孩子的啼哭可暫時止魔,卻不知是否能夠長久。若因為私欲,強行留下這孩兒,萬一再度病,沒能留手,豈不是又造了一番罪孽?”
“鄒兄大義。”石藍依舊能夠心平氣和,“隻不過,後來可又生什麼變故?”
“當時事情,生極快。”鄒狂麵露漸愧,也有不解,“隻是我抽身離開的很短工夫,再回來,令公子便完全消失,一絲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