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明滅或可睹(1)(1 / 2)

入夜時分,遠處的山巒被泛起的霧靄默默隱去,酒肆熄滅油燈,勞作一天的農民扛著鋤頭邁進家門,整個絲籮城投入到一片祥和的暮色裏,空留不暗事的柴犬在巷陌中喧鬧。

聽過風吹草穗,付伯起身,將虛掩著的門又關緊些,他看了看桌上即將燃盡的香燭,微微歎了口氣。須臾,敲門聲落入耳際,他捏捏眉間穴位,不耐般應了句:“打烊了。”

敲門聲漸止,片刻,才有了人語:“付伯,是我。”

聲音不緊不慢,徐徐傳來,付伯神色閃現些許詫異,開了門,但見容玦攜著一個半大的孩童站在門口,二人皆著粗布短衣,遙看去與尋常百姓無異,隻是那孩子身材消瘦、臉色蠟黃,付伯一瞧便看出這孩子氣血不足、營養不良。

“付伯,叨擾了。”

付伯盯著容玦看了許久,料想他們是扮作小廝偷離了宮來找他幫忙,隨後咂咂嘴,擺手示意讓他們進來,嘴上卻毫不客氣,道:“今兒吹了什麼風,當朝聖上的大外甥,竟然來我這個窮苦地方,來了這裏呢,我也沒什麼像樣的東西招待你們,您現已官拜侯爵,身份尊貴得很,望您也大度點兒,千萬別與我這個小老百姓計較。唔,對了,我說話一項不中聽,您多擔待點兒,別往心裏去;若是實在聽不慣呢,就請出門左拐,回您的幻璃當您的侯爺,我身子骨越發不濟,就不送了。”

聽得出付伯言語中的諷意,容玦朝他深深一輯,神色坦然:“您就別再折煞我了,難道連您也以為我是狼心狗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嗎?”

付伯輕哼一聲不作言語,隻捧杯溫熱茶水,給了他旁側病童,許久才道:“重點不是我怎麼想,而是這天下人怎麼想,坊間所傳你犯下的種種惡行,屬不屬實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就算那些都不是真的,你被人唾罵也好,日複一日在刀尖上行走也罷,會傷心、擔驚受怕的不止你一人,你的行為會連累到你身邊的人,還有關心你的人。”

“您與小林不愧是父子,”容玦勉強笑笑,“可付伯您說,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讓阿爹沉冤昭雪,怎麼做才能保幻璃免受災禍,究竟怎樣做才是對的?

他被那人封了侯,這不假;可那又如何?他每日都能於殿中廊下看到當今聖上——他的仇人的身影,然而每時每刻他都得擺出一副對那人畢恭畢敬的樣子,那模樣令他自己都覺得惡心。時間久了,他都忘了自己當初拚命習劍的意義,到如今,他無力保護伏音,無力守護幻璃,沒能完成父母的遺願,這一樁樁、一件件無異於將他淩遲,每到夜醒時分,他都會問自己:他該怎麼做,他還能做什麼?

付伯聞言怔了怔,隨後轉身看了看站在桌旁的容玦,月光透過窗格鏤刻在他的衣角,映著他赧然的笑顏。修長的體魄,高挺的鼻梁,全然褪去了初時的青澀稚嫩,若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單憑他純良的麵貌就可讓京中女子傾心不已,同其他名門子弟齊封個“空靈四少”也不為過。可在命運的侵蝕下,本應用“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形容的儒雅青年,眸色已不若同齡人那般澄明,多了絲迷惘與狠戾,少了絲莽撞與傲氣,僅僅是及冠的年紀,他就已背負了血海深仇許久,被仇人蒙蔽,被當成棋子,一次次潛入幻璃,感受著擁有與失去。